曹浩軍一下列車,他就感受到了盛夏的黃土高原總有些地方能從冒煙的黃土中滲出一股股清涼來。這清涼還透著一股自然的馨甜,是省城無法感受到的妙趣。
而到了紅柳鄉桃花村,那妙處更是無處不在。就比如說一簇簇朱紅的紅柳,毛茸茸的紅柳花在烈日的刺射下一點都不覺得焦蔫,反而像出水芙蓉般襯出一種不俗的嬌媚。
那片桃樹林中,喜鵲、麻雀嘰嘰喳喳的鳴叫;知了、蜜蜂、蚊蟲的交響;清風佛過林間桃葉窸窸窣窣的清脆。
清晨、傍晚,日升日落照射到田野和莊稼地上迥然不同的色彩,朝霞的金燦與余暉的朦朧各帶給人一種難以抑制的詩意。
整片的紅柳遮掩住了村莊的疲憊,卻擋不住裊裊炊煙。
曹浩軍深深地感覺到,這幾年邊城不論是縣城也好,鄉村也罷,都發生了可喜的變化。這和自己印象中的邊城是有著天壤之別的。
在到桃花村的日子里,賀錄還抽空帶著曹浩軍到邊城特有的蕎麥花海,鹽馬古道,長城遺址等轉了幾天。
質樸的邊城,讓曹浩軍看到了許多省城里不曾見到過的驚艷。
清晨,藍天白云下的蕎麥花一片片粉撲撲的綻放,遠遠望去,若攤開晾曬的一塊塊碎花緞帶。輕風一掠,緞面此起彼伏,又如花海泛起漣漪,讓人心潮澎湃。
午后,波光粼粼的鹽湖在驕陽的映照下五彩斑斕。潔白的鹽垛仿佛粒粒鉆石堆積起來,發出閃耀刺目的白光。打鹽人穿著高腰雨靴采在淺淺的鹽湖中,躬身用手里的鹽鈀把一層層鹽粒聚攏。這場景,使人心曠神怡。
傍晚,霞光把長城遺址輝映的肅穆莊嚴。
到了邊城的感受,完全不同于對邊城的印象。
在桃花村,那些老人們看到了曹浩軍都稀罕的不得了。今天這家、明天那家的,輪著趟請他到家里吃飯,敘舊,這種熱情伴隨了他好幾天。
這一晚,月下的桃花村更讓曹浩軍醉意昂然。月圓之時,桃花村的夜色比往日似乎來的要早一些。
打谷場上,一個能容納下七八張大圓桌的帳篷早早地就被撐了起來。擺桌椅板凳的,貼對聯掛燈的,洗碗擦碟子的,等等。一應都是村子里的年輕人和農牧場的職工們忙乎著。他們一邊互相打趣著,一邊樂此不疲地忙著自己手里的活計。
夕陽完全沒有了光芒,天色變得暗淡下來。打谷場上的燈光早早地亮了起來,仿佛和天上最先閃爍的星星爭著趟地發出光來。
掛在打谷場邊那棵歪脖子柳樹上的大音箱里,傳出了一個女歌手甜美的嗓音放歌《好日子》:
“哎
開心的鑼鼓敲出年年的喜慶
好看的舞蹈送來天天的歡騰
陽光的油彩涂紅了今天的日子喲
生活的花朵是我們的笑容
哎
今天是個好日子
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今天是個好日子
打開了家門咱迎春風
哎
門外的燈籠露出紅紅的光景
好聽的歌兒傳達濃濃地深情
月光的水彩涂亮了明天的日子喲
美好的世界在我們的心中......”
歡快的音樂,美好的祝福,讓桃花村沉浸在一片祥和、幸福的韻律之中。
賀錄怎么聽都覺得這首歌就是專門為自己唱的。歌詞里所描述的,不正是自己眼下的生活嗎!歌聲的韻律,不正代表著自己此刻的心情嗎!
賀大山今天穿了一身藏藍的新中山裝,他腳上蹬著一雙锃亮的皮鞋,臉上透著少有的光亮,人顯得精神了許多。賀大山以往有些佝僂的身軀,今天也似乎挺拔了起來。只是由于他好像是第一次穿皮鞋,不怎么會走路了。每走幾步,就不由得要停下腳步來活動活動自己的腳指頭。等感覺不再那么卡的難受了,才繼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招呼著前來賀喜的左鄰右舍和親朋好友。
每遇到賀喜的人,賀大山遠遠地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乃至于他本就皺褶的臉面更多了一些細細的溝壑。
是的,今天的確是個好日子。不僅僅是自己的小兒子要結婚了,更可喜的是,歷經艱辛,他的事業也有了一番成就。
兒子給他買回嶄新锃亮的皮鞋讓他穿,賀大山原本是死活都不愿意去穿的。試了一下,怎么都覺得不如自己的布鞋穿著舒服,穿著暢氣,穿著輕松。可兒子和老伴非要讓自己去穿,還說穿穿就習慣了。尤其是兒子的一句玩笑話讓他上了心。
看到父親極不情愿地嫌皮鞋硌腳,賀錄笑著對他說:
“爸,皮鞋可是身份的象征。一個總經理的老父親穿一雙布鞋,別人會怎么看我呢?還以為我虐待您。更何況是我結婚的大喜日子,您就不能克服克服。”
“穿上皮鞋就高人一等了?多少年前連一雙新布鞋都穿不上,我不還照樣和你媽結婚,而且還把你們都養大了......”
聽到父親賭氣似的回答,賀錄和媽媽都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老伴指著賀大山嗔怪:
“你這個死犟老頭子,狗肉不上抬桿秤,兒子為了你好你還繃起來了。”
自己說完也不再勸他,而是對著穿衣鏡喜滋滋地看著兒子給自己買回的新衣服。那紫絳色的衣衫,領口和袖口都有著精美的刺繡,鍛黑色的褲子抖落光滑的站不住個蒼蠅。她還用手捋了捋發髻,并小心翼翼地彎下身子,用手帕拂去鏤著印花軟羊皮鞋上的塵埃。
等兒子和老伴都忙著不再注意了,賀大山才偷偷地把自己的布鞋放在一邊,換上了兒子買給自己的皮鞋。
賀大山心里想著:
“再怎么不舒服,也要給兒子爭個臉,這畢竟是身份的象征。”
“日子過得怎么樣,人的衣衫就能顯現出自己的精神面貌來。不能給兒子丟臉!”
這么一想,賀大山就越發覺得自己穿皮鞋的重要性了。
賀大山走進帳篷,里邊忙碌的人都只是匆匆地招呼他一聲。然后,各自又進進出出地、忙著從廚房里往帳篷支起的一長溜桌子上擺放著各種瓜果、奶油、奶酪、炒米及煮熟了的大塊冷牛羊肉來。
前一天晚上,賀大山宰殺了自己喂養的6只山羊。那是他早就為兒子結婚而準備的體健瞟肥的山羊。
至從兒子的農牧場發展起來后,他也把絕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農牧場里,自己已經不準備再單獨養羊了。隨著年齡的增長,自己也沒有那么多的精力。兒子賀錄也一再勸解,牧場里養著上千只的羊,不要再守著自己的那幾只羊了。前幾年就因為攆羊而摔斷了肋骨,年齡不饒人呢。
賀大山嘴上答應著說“不養了,不養了”,可還是留著5、6只山羊,忙里偷閑地飼養著它們。說是自己喂養的羊肉味道好,逢年過節的吃起來味美。
這下正趕上兒子結婚,賀大山一下子把剩下的6只羊全宰了。聽到廚師連連稱贊“好肉,好肉”不絕于口時,賀大山自豪地揚起了自己的脖子說:
“當然了,這是我自己精心喂養的!”
賀大山那神情,仿佛是繳獲了讓別人羨慕的戰利品一樣的驕傲。賀大山知道,自己這種零散的飼養羊子的時代結束了。他這種“小作坊”式的飼養形式已經逐漸要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那種和兒子農牧場一樣的規模化養殖。
想到這,賀大山還略有些黯然。他總覺得,自己從孩提有記憶時期就和自己的父親放羊,到自己結婚生子后帶著自己的兒子放羊;兒子們長大后,自己又獨自放羊。可以說放羊已經是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種情愫。可眼下要割斷這種情愫,他總覺得有一些難以割舍的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