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寢室走廊,一個女生盤腿坐在地上,快速敲擊著鍵盤,內置耳機里傳來兩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一個康可最討厭的,一個從未聽到過的。
“白執父親,我今天找你來是想討論下白執的研究的,因為你們家還有白執做的研究的特殊性,我沒有過多干預過他在學校的行為,但現在他被發現在用人腦干細胞做實驗,又什么都不肯說,我只好把你找來了。”
“校長,這件事是在我的授意下他才做的,這些干細胞也是我給他提供的。他現在正是做研究的黃金階段,自己又很有這方面的意愿,他說想做神經形態模擬芯片,我不想扼殺他好的想法。”
“白執父親,我理解你,但這是學校命令規定不允許做的實驗,我希望他能暫停這項實驗。”
……
康可聽了個大概,大致了解了白執想做的事情。
“對了,白執父親,還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說,袁起的表現很好,這次他還拿到了二等獎學金。”校長憨笑著說道。
袁起?為什么要和白執的父親說袁起的事情,康可有點不解,對方沒有再回話,讓人無從判斷他們之間的聯系。
康可快速切斷了連接,把訪問地址和記錄給抹去了。
另一邊,夏因和陸攀星也在查白執的研究,雖然他倆從沒和林艾曲說過話,也不擅長和女生溝通,但夏因總對白執在做的事有不好的預感,所以只能側面去印證自己的猜想。
“說吧,你在資助白執做什么實驗?”
“沒有人告訴過你倆不能這么和女生說話嗎?”林艾曲看到面前站著的兩個大男孩,把身體靠到座位椅背上不屑地回道。
“白執在用人腦干細胞做實驗,他用上了我的研究才用的到的提取設備,我有理由懷疑你們在做些不被允許的事情。”
“那不是真的人腦干細胞。”林艾曲笑了笑,“夏因,我很尊重你,但眼見不一定為實,那只是由誘導多能干細胞培育成的小型三維結構。在某些方面你遠沒有白執懂,就不要瞎猜想亂說話了。”
“那他究竟最后要做成什么?”
“白執要做的是神經形態模擬芯片。”林艾曲一臉高傲的模樣,似乎是在對夏因和陸攀星說他倆一輩子做不出這樣的研究。
“白執根本不懂硬件,他又怎么做得出來?”陸攀星有點被林艾曲的表情惱到,他心想就算他永遠不懂,夏因可是學校里最頂尖的研究者,怎么能被白執搶了風頭。
“你們還怕我們學校沒人懂這個嗎?”林艾曲輕蔑地笑了笑轉身走了。
夏因和陸攀星心里非常清楚她說的是誰,對于康可他們非常放心,雖然她經常把要和人合作,蹭別人項目摸魚過關掛在嘴邊,但本質上康可不是個愿意與人合作的人,甚至是極度不愿意。其實他們這一代人哪一個不是這樣的呢?
關于袁起和白執父親的事,康可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先擱置,她不能這樣貿然問袁起,畢竟自己不是通過正規渠道得來的消息。至于神經形態模擬芯片,她查了一些資料,但都沒有講的非常明白,她只好硬著頭皮問了父母關于這類硬件的事情,得到的是滿滿的不屑。
康母覺得發展這樣的芯片是一種超近道,偷懶的表現,而且存在著許多不可控不可解釋的因素,只有他們在做的類腦芯片才是穩扎穩打的主流發展路徑。
他們不清楚康可是哪里聽來的這種路徑,只是反復警告她千萬不要有這種走彎路的想法。
她不明白究竟是父母太執著,太老頑固,還是白執在往錯誤的方向上前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手頭的事做好,推動類腦芯片繼續快速發展,好打消白執在這一塊超近道的念頭。
于是乎她又沒日沒夜泡在研究、優化和測試里。
要想在第六界里測試新的計算方式其實并不困難,只要觀察在同一時空開啟無限副本的運行層數和效率提升即可。
但整個元宇宙的測試區和實際應用區還是有很大的不同的,為了達到最好的多人同時測試效果,康可只好自己重新在真實場景仿真中搭建新的游戲模塊,來邀請同學和朋友們共同測試。
而這本身比做硬件上的提升和新架構困難的多,因為這完全不是康可擅長的領域,就算按著官方給出的指導,每一步也都有可能出錯,產生一些想都想不到的問題,環環相扣,陷入僵局……
不得不說,這是康可用第六界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挫敗感……
“康……我可以叫你小可嗎?”
這是康可第一回在除了實驗室之外的地方看到白執,日光下穿著便裝褪去白大褂的白執看著更為年輕生動,更有同齡人的感覺。
“啊?……”康可有點被他莫名其妙的提問嚇到,這不是印象中的白執會說的話,“有什么事嗎?”
“哦,我是想問你要一些硬件,適配性最高的那種基礎計算芯片,可以在上面編織生物細胞的。”
康可瞇起眼睛,沒有立馬作答,很明顯她想起了白執用人腦干細胞做研究的事。她的大腦飛速運轉,想著該如何婉拒白執的請求。
“我沒有辦法給到你,我們的硬件都是學校的固定資產,每一塊都是編好號作為特殊用途的。”
“是嗎?”白執尷尬地笑了笑,“沒有別的渠道了嗎?我是想做全新的神經形態模擬芯片,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完全可以合作,將底層的計算效率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我聽說了,你最近也在為第六界做類似的事情……”
康可又瞇起了眼睛盯著白執的眼睛望去。
她總是質疑一切,和她相處的壓迫感大于他接觸過的其他任何女生。
這種質疑從來不是對于她喜歡的對象有沒有和別的女生交往過密的疑神疑鬼,而是嵌進他們之間每一次的面對面溝通中的質疑。
她擅長捕捉交談對方說每句話背后的意圖,并由此質疑言語中的一切細節。每當看到她眉頭微皺,露出豹子般的眼神時,他就明白她在懷疑些什么。她很少會把質疑說出口,壓迫全來在于眼神,瘋狂起來時她甚至會反過來質疑自己脫口而出的言語。
康可在質疑這件事上沒有任何偏見,正著質疑反著質疑,嵌套著質疑,循環質疑……白執的反常正是這一切質疑的導火索。
“沒有,你誤會了我正在做的事。”
康可冷冷地拋下這句話,轉身回了寢室。
很明顯,白執是在她每日的必經之路上等她,這種帶有目的性又毫無原則和堅持的對話讓她感覺異常疲憊,她不知道以后自己還能怎么看白執,他們之后又該如何相處……
康可一覺起來,看著周圍的一切,感到一股強烈的抽離感,她能分清這個宿舍也知道自己睡著前就在宿舍,但還是全然費解為何自己此時此刻會是在這里。
其實她只淺睡了一個多小時而已,但這一覺讓她感覺恍如隔世。
“我是不是又進了第六界。”她看著一旁的聞超問道。
“沒有,你只是太累了。”
“是嗎?我以為我還在里面,我突然發現有點分不清這兩個世界了。”
康可蜷縮著抱著膝蓋,眼神呆呆地看著前方。
“停一段時間吧,你最近一直進去試驗新計算方式的成果,壓力太大了,會出問題,會影響你的感官系統的。”
“現實世界不也只是感知罷了,我在哪感知都一樣。”
“不一樣,小可你那么聰慧有前途,不應該被這種暫時的利益耽誤,第六界只是讓那些沒有繼承到那么多知識,在現實中無法過好的那部分人逃避現實,不再追求上進的工具,難道你還沒有意識到嘛?你不能沉迷在里面”
“可問題是我在現實里過得好,在第六界卻屢屢碰壁,我完全沒法搭建好新的模塊,每一步都會出錯,所以哪一個更有挑戰更有意義呢?”
“所以受挫才有意義嗎?你做的新模塊,你貢獻的算力和數據又變成他們賺到的錢,你得到的永遠只是他們分享出來的一小部分而已。”
“是,我給第六界又貢獻了,他們拿著這錢在現實生活中給我發很高的工資,不挺好嗎,不就應該是這樣的嗎?你看,我分的清。”
“行,我說不過你,但總之你必須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否則我帶你去把一身的傳感器都摘除了。”
聞超明白康可這么做并不是真的為了多賺些錢,這個時代沒有人會拼命賺錢,底層工作被機器人瓜分;中層工作效率低下,也瀕臨可又可無的邊緣,回報不高;更高層的工作被他們這樣的新一代智人逐漸接手……更重要的是沒人分得清究竟是人們摒棄了對財富的追求開始尋求真理由此導致智慧的增加,還是智慧的增加導致了對財富的漠視呢?
她只是能感受到康可在逃避現實里的某些東西,至于具體是什么或許康可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