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舟城的這段時間,我都在跟外婆學御槍,她說我歪打誤撞也算入了門,多加練習便可操縱自如。
然而,這個多加練習,可能要三年,也許是五年,或者十年,甚至是一輩子。
黎溪除了信箋之外,偶爾也會寄來一些東西,都是些小玩意兒,把玩著倒是有趣,不知不覺間就被我擺滿了一桌。
閑來得空,我又翻了一下外婆珍藏的典籍,卻沒有找到關(guān)于燎原斬的詳細資料。
御槍無非就是兩種境界:其一御火,其二御風,兩大派系向來不和,然而多年來爭爭吵吵也沒能分出個高下來,御風的巔峰是外婆,至于御火,近來已經(jīng)很少出現(xiàn)。
那天我看外婆心情不錯,問了一下燎原斬的事,外婆與那人似有舊怨,一聽到“燎原斬”三個字,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我趕忙調(diào)轉(zhuǎn)話題問她銀月槍,她表情才略為松動:“銀月槍倒是有印象,不過四十多年過去了,都記不清了。”又看我一眼:“你問這個作甚?銀月槍和你屬性不和,發(fā)揮不了多大作用。”
“我就是好奇嘛,”我嘿嘿笑著:“它名列槍譜,向來不會落入到無名之輩手中,主人也必定是世間用槍的高手,若有機會,我想與它的主人一較高下。”
“若是當年那人,你肯定贏不了。”外婆說:“你若好奇,就去名劍山莊查一下,銀月槍登記在冊,定會有記錄的。”
“不如您把那人的名字一并告訴我,我替您求證一下?”我眨眨眨眼,希望能從外婆嘴里套出一些話來。
外婆哼了一聲,一槍把我打了出去。
小氣!
我騎著烏啼又去了名劍山莊,可惜黎溪不在江陵城,不然此次也能見見他。
來見我的是名劍山莊的二當家,聽了我的來意之后,略有些歉意:“實在對不住,我沒有查閱的權(quán)限,沒辦法幫沉姑娘查證。”
“權(quán)限?需要誰的權(quán)限?”我問。
二當家道:“莊主,伏念。”
我笑道:“伏先生與我相識,還請二當家請他出來相見。”
二當家嘆了口氣:“沉姑娘來的不湊巧,昨日莊主才出了趟遠門,恐怕要晚些時日才能回來。”
我可沒有耐心在這兒等他,又問:“需要伏先生親自查閱嗎?”
“得到莊主的手諭或者令牌即可。”
“二當家可知他去了哪里?”
“岳陽城。”
如果說世上有人間仙境,那一定就是岳陽城,地處廣闊的平原,攬盡天下物華之美,風流才子、俏麗佳人都為這座城市留下了許多佳話美名,它是獨立于五大世家之外的勢力,與名劍山莊相似,不涉世事,只經(jīng)營一城一池。
我也是在這里第一次見到黎溪的,雖然后來的七夕夜會他都再沒來參加過,這可對我而言,這是一切的開始。
不過,伏念這家伙不是從來不出門的嗎?怎么突然有興趣跑這么遠,還是岳陽城。
心下雖有疑惑,我還是立刻動身趕了去,入了城才發(fā)現(xiàn)是七夕將至,一年一度的七夕夜會就要開始了。
我沿著二當家給我的地址找到了春景閣,沒想到又撲了個空,據(jù)說他只在來的第一天登記入住,再也沒回來過,他給的錢多,房間自然給他留著,等到錢用完了,就撤掉換給其他人。
嘖,這人,不出門還好,一出門就神龍見首不見尾,岳陽城這么大,想找人談何容易,就先在這家店住下了,并要求住在伏念隔壁。
辦理好手續(xù)之后,我就出門找了一圈,醉景樓榭、煙柳畫船,一步一景致,這里的人似乎也都比別的地方的好看些。但是就是打聽不到半點伏念的消息,讓我有些不耐煩。
真真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城上高樓處。
他站在城樓之上,身側(cè)還有一人同行,錦衣華服好不貴氣,我留心了一下,那人似乎察覺到了,越過伏念向我看來。
那是一張好看的不輸給伏念的臉,只是不如伏念的溫潤,帶了些凌厲的棱角,看上去不太好相處,他低頭說了什么,便消失在城樓之上。
伏念目送他離開后,又轉(zhuǎn)身看向我,桃花眼一笑,朗聲道:“你一個人來的?”
我道:“我來找你。”
他有些意外,說了一聲:“等我。”便從樓上下來了,手中拿著一把折扇,身姿綽約,風流倜儻,像極了少女們的春閨夢里人。
“這個日子找我,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我撇撇嘴,道:“我想查個兵器,你們二當家說只有你有權(quán)限。”
“懂了,是來求我辦事的。”
我笑道:“伏先生真聰明,那就有勞您手書一封,或者賞個令牌什么的?”
伏念遙遙手里的扇子:“我這人不喜歡吃虧,你也得幫我一個忙。”
“沒問題!”我一口應下了:“你說,你想揍誰?要輸還是要贏?”
伏念呵呵一笑:“你一個小姑娘,怎么滿嘴都是打打殺殺,如此風花雪月之地,你就不能想點兒其他的?”
我想了一下,道:“你看上誰家姑娘了?要搶繡球還是比武招親?”
伏念合上折扇,敲了一下我的腦袋:“很遺憾,都不是。”
“那你說,我馬上就給你辦。”
伏念道:“急不得,來岳陽城,自然要好好地逛一逛,我看你也清閑,不如陪我一起。”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錢袋,春景閣奢華無比,住一晚就用去了三分之一的錢,剩下的這些只怕不夠這個公子哥消遣,便道:“可以先賒賬嗎?”
伏念似乎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看著我道:“跟女孩子一起逛街,當然是我付錢。”
我不解:“那你何苦帶上我?”
伏念嘆了口氣:“說來也是我的錯,才到城內(nèi)就引得各位姑娘小姐爭相搭訕,我應付不來,正躲在友人那里發(fā)愁,可巧就看見你了。”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難道我長得很丑嗎?挑眉道:“不好意思,我長得也好看,跟你在一起只怕更招搖了。”
伏念搖搖頭:“那你入城以來可有被人搭話?”
這倒把我問住了,還真的一個都沒有,見我疑惑,他故作高深的說:“你身上,有一種別人沒有的東西。”
“什么?”
“殺氣。”
“……”我說:“你想讓我給你當保鏢?”
伏念看著我:“你覺得如何?”
我一笑:“當然沒問題。”
路上,我著實覺得奇怪,便問他:“你平常不是不出門嗎?這次怎么想起到岳陽城來了?”
伏念道:“相識多年的友人新任城主之位,又恰逢七夕夜會,我自然要親自前來恭賀。”
“難為你沒有迷路,”我又問:“是剛才在城樓上的那個人嗎?”
“你認識?”
我搖搖頭:“不認識,就是好奇,你這天天不出門的,怎么還會有朋友。”
伏念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我不出門,別人就不能登門拜訪了嗎?”
有道理,我道:“那你要去哪里?逛什么?我不能一直陪你逛,最多到今天晚上。”
“好,太陽落山了,你就自由了。”伏念不知從哪里掏出紙筆來:“在此之前,就有勞你幫我記下所見所聞,以便我采集靈感了。”
我接過被宣紙層層包裹的炭條和幾張活頁硬紙:“靈感?”
伏念一臉的不容置疑:“當然,我們名劍山莊鑄劍的秘技,就是這靈感。”
“事關(guān)重大,要不我避個嫌,您找其他人?”我可是一點也不信。
伏念道:“你沒有那個天賦,而且事后你也不會糾纏我。”
我反問:“你怎么知道我不會糾纏你?”
伏念看著我:“你要糾纏嗎?我可是很樂意的。”
“不要。”我豎起手掌表示拒絕。
雖然不信他的鬼話,但既然答應他了,我也老老實實的幫他記下,求人辦事,這點誠意還是要拿出來的。
走了半條街,伏念抽走我還在寫的紙張,說:“都說字如其人,你的字,還能再難看一點嗎?”
我不服氣:“你站著寫,能有多好看?連個墊板都沒有。”我完全就是個苦力書童,還要被無量的雇主嘲笑。
伏念找了個茶樓,坐在第二層視野開闊的地方,他這人似乎對茶有什么執(zhí)念似的。
我喝了兩口,又看了看自己的字跡,著實有點丑陋了,心里過意不去,拿出一張新紙趴在桌子上認認真真的謄抄一份。
額頭上傳來毛筆的觸感,我正要抬頭,對面的伏念說:“別動。”
我瞧見他手里拿著一盒紅紅的胭脂似的東西,問:“這是什么?”
“聽說七夕當天,女孩子都會畫上花鈿,以祈求月老的眷顧。”
就是畫在額頭上或者眉間的,紅紅的亮亮的東西,有各種形狀的,還挺好看,我也就由得他去了。
我謄抄好,他也畫完了,筆桿挑著我的下巴左右欣賞,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錯。”
這個“不錯”,是說他畫的不錯,我還是清楚的。
伏念喝起茶來和黎溪吃飯有的一拼,我托著腮望著樓下的人群有些失神,黎溪在做什么呢?
哎,等等,那個人,怎么那么像黎溪?
嘶,不對,那就是黎溪!
我喜出望外,“騰”的站了起來就要往樓下走,伏念拉著我的袖子,道:“干嘛去,還沒到點兒呢!”
他是打鐵的,手勁兒不是一般的大,我見識過的,便說:“遇到熟人了,下去打個招呼,馬上回來。”
伏念也朝樓下看了一眼,笑道:“急什么,你不覺得,他好像在找人嗎?”
聞言,我又走回去,黎溪的動作和反應雖然沒有紹明紹羽大,但的確是在找人,我有些疑惑,難不成是他帶葉南笙出來玩,結(jié)果走丟了?
伏念看熱鬧不嫌事達,笑道:“近日來岳陽城的,可都是成雙成對,黎少主莫非……”
“不可能。”我當即反駁。
伏念看著我:“你難道不好奇他究竟在找誰嗎?”
“有那么一點吧,就一點點。”
“那你先不要讓他發(fā)現(xiàn)你,說不定,下次遇見了,就能看到他在找的人了。”
我望著他:“不跟著?”
伏念挑挑眉,指著我手里的紙張:“我們看著很閑嗎?”
“那不能。當然是伏先生的事比較重要。”
從茶館出來,伏念便領(lǐng)著我往回走,與黎溪的方向正好相反,我道:“哎,你干嘛躲著他?”
伏念頭也不回道:“想起一個東西,比較在意,回去找一下。”
我們在城中逛了大半日,中午才在一處酒樓歇了歇腳,暑熱難耐,我只喝了點茶水,趴在桌子上無精打采。
“伏先生,小的有事要奏。”
“準。”
我道:“能不能稍微停一會兒,外面的陽光太嚇人了,你不熱嗎?”
伏念慢悠悠的扇著扇子:“你看我熱嗎?”
我抬頭,見他一臉的清爽,別說汗水了,整個人清清涼涼的像是剛從井水里撈出來似的。
我不解:“你怎么都不出汗的?”
伏念扇子一轉(zhuǎn),輕輕的扇出一道涼風,吹得人身心舒暢,我不禁感嘆著:“這扇子這么神奇?”
他驕傲道:“那當然,世間僅此一把。”
有這樣好的東西都不知道分享,我熱的都快融化了,他卻只顧自己高興。我噘著嘴,示意他再給我扇幾下,他倒也配合,涼風徐徐而來,吹得人直犯困。
在他吃飯期間,我還真的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會兒,再睜開眼時精力滿滿,也有了食欲,又吃了幾口飯菜才跟著他出去。
今天的太陽十分固執(zhí),怎么都不見它往下垂,伏念見我有些煩躁,難得湊過來分了一半涼爽給我,我又往他身邊靠了靠,好捕捉到更多的涼意。
伏念把我往旁邊推了推:“別靠那么近,也不怕人誤會。”
“這里每人認識我們,你怕誰誤會,你那個城主友人嗎?”我不肯挪動。
他把扇子丟給我,道:“好了好了,你離我遠點。”
我大喜,接過來使勁扇了幾下,舒服的舒了口氣,他看著我突然笑出了聲,我瞥他一眼:“笑什么?”
伏念說:“將來,我若有這么一個女兒,也挺好。”
我瞪他一眼:“我怎么感覺,你在占我便宜?”
“別傻站著了,把這個記下來。”他催促道。
也許是因為他那句話的緣故,我越來越覺得他看我的時候有一種莫名的慈父情懷,我正要進一步確證,一個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
“岳陽城好玩嗎?”
我回頭,見黎溪抱著手臂看著我們,身后跟著紹明紹羽,又看了一眼旁邊的伏念,笑道:“還,還可以,哈哈。”
黎溪看到了我額頭上的花鈿,眉頭一皺,伸手想要觸碰,大庭廣眾之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伏念。
黎溪放下手,看著伏念,說:“伏先生怎么也在?”
伏念笑道:“我一直都在,只是黎少主把我忽視了。”
黎溪握住我的手腕:“我們還有事,先失陪了。”
我立馬拉住黎溪,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先忙,我有事找他,太陽落山了就去找你。”
黎溪皺著眉:“什么事?”
“晚上再跟你說,我可是陪他一天了,不能功虧一簣。”
伏念清了清嗓子,吸引過我倆的視線:“你們二的關(guān)系,是我想的那種嗎?”
黎溪坦然道:“是的。”
伏念饒有趣味的看著我,問:“那你跟我走,還是跟他走?”
“那當然是先生您的事比較重要了。”我對伏念一笑,而后對黎溪說:“你放心,我……”
“不放心。”黎溪斬釘截鐵的把我下面的話堵了回去。
“啊?”我看著黎溪,“你吃醋了?”
黎溪義正言辭的回答:“沒有。”
“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我伸手勾著黎溪的脖子,飛快的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不給他反應的機會,迅速閃到伏念的身邊:“我們先走啦。”
路上,伏念笑著說:“黎少主當年找我鑄槍的時候,遠沒有現(xiàn)在這樣坦誠。”
“你怎么還打聽人家的私事?”我白他一眼。
伏念道:“若不了解槍是誰用的,你能用的那么順手?”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你說你給無雙增加了什么東西,我怎么一直都沒觸發(fā)過?”
伏念諱莫如深道:“天機不可泄露。”
我看他就是想忽悠我。
伏念又笑道:“你回去了,可要跟黎溪好好解釋解釋,他可能會生氣。”
我搖搖頭表示他多心了:“這有什么好生氣的?”
伏念繼續(xù)笑著:“黎溪若跟一個漂亮姑娘一起逛街,你不生氣嗎?”
“不生氣啊。”
“那我大概知道黎溪為什么生氣了。”
“為什么?”
伏念看我一眼,只笑著不說話。
又逛了幾條街,竟遇到了不少熟人,每張臉我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怎么看都覺得奇怪。他們似乎看我和伏念走在一起也很奇怪,兩兩對望著,還是伊芙先開了口:“姐姐,這位是?”
元燦道:“名劍山莊的伏念先生。”把我扯到了一邊,悄聲問:“你怎么會在這里?你不是去名劍山莊了嗎?”
我做了個打住的手勢:“不如說說你們這個組合是怎么回事?”
伊芙和元燦也就算了,王其深是哪里冒出來的?此人心思重、計謀深,絕對不是好相處的,長得好看的男人,沒有一個簡單的。
元燦嘆了口氣,道:“你還好意思說,你怎么回事?我才跟黎溪說了你去名劍山莊,結(jié)果你倒好。”又回頭看了伏念一眼:“你這樣三心二意,跟誰學的?”
我道:“我剛剛看見黎溪了,等我的事情辦完了就去找他。”
元燦氣不打一處來:“你別告訴我,你當著黎溪的面跟他走了。”
我點點頭:“我有正經(jīng)事要做的。”
“算了算了,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伊芙這邊我先看著,你可別給我亂搞,黎溪瘋起來你是見識過的。”
我不禁想起了黎溪喝醉的那晚,打了個哆嗦,鄭重地點點頭:“你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
商議完畢,元燦就跟伏念草草打了個招呼,推著王其深和伊芙離開了,姓王的那小子臨走前還用那雙淺色的眼睛向我投來贊許,這人,我遲早要揍他一頓。
看著他們走后,伏念摸了摸下巴發(fā)出疑問:“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這么有意思的嗎?”
說的跟他年紀多大似的,我瞧著天不是那么熱了,把扇子還給他,道:“先生,您快去找靈感吧,在下的用工時間快要到了。”
伏念很守信用,太陽往西邊一靠,他就收了我的紙筆,換成一塊令牌:“去吧,別讓人等著急了,我跟黎溪可還要做很多年鄰居的。”
突然要跟他分別,還有點舍不得,他這人很有趣,便邀請道:“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玩?”
伏念瞇起眼睛:“你猜,我能接得住黎溪幾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