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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海的肚臍
  • 嚴影
  • 3543字
  • 2021-08-17 17:06:52

擱淺的巨靈

艾鷗獨個兒醒來,海水里有種看不見的顆粒,正發出奇異的味道,彌漫了整個洞窟。那似乎是血腥和熏香的混合,海浪把它帶進了洞,源頭一定就在附近。

艾鷗搖醒小稻子,少年睡眼惺忪地張望,眼前還是一團漆黑。

“聞到了嗎?”

“香草?”

“嘿嘿,跟我來。”洞口傳來落水聲。

天空灰蒙蒙的,早晨的海水暖和,艾鷗像一只輕盈的海豚,一起一伏之間,已游去很遠。

過了生長嘜口伊果樹的懸崖,礁石林立的餓鬼島海峽,來到南方一個淺水的海灣,這里的海水黏稠如湯,散發出嗆人的辛香。

“那是什么東西,讓海水變了味?”小稻子問道。

“我不知道,不過我們找到了,我到水里去看看。”艾鷗說罷,潛入水中。他的眼睛能在水下一眨不眨。

海面上浮著低矮的云,好像一顆顆碩大的魚卵,黎明之光勾勒出它們橙色的輪廓。

不久,艾鷗浮出水面:“阿嚕小心了,水里有一位神。”不等追問,艾鷗又鉆入水中。水下翻起一層逆浪,有巨怪藏于水下。

小稻子潛下身,海水黝黑,布滿了浮渣。暗流推著身子,沉向越發黏稠的海底,一口面團狀的漩流,發出巨大的吸力,緩緩地卷向一張鼓脹的船帆。艾鷗一定發現了什么,鉆入了漆黑的漩渦之中。腳下踩到堅硬的海床,那張船帆觸手可及,帆布上掛著折斷的飛矛、鋒利的燧石。水底,一枚血色的圓月,在黑水中投射出慘淡的光芒。瞧啊,這帆布上下起伏,月亮隨之轉動。

一條大魚。神,就是它啊。

鯊魚群扭動著尾巴,推移著大魚的肚子,卷起渾濁的漩渦。神巨大的頭,在群鯊的爭搶中,裸露著骨頭。小稻子手腳發麻,不知踩水,一條餓鯊擦身游過,粗糙的魚皮上生有倒刺,輕輕一觸,便割出了血。

小稻子僵硬地向海面光亮處浮升,身子剛冒出水面,一只迅捷的手抓了過來,艾鷗的手,在肩膀上扯了一把。小稻子踩著水摸爬上岸,回頭看時,不見艾鷗浮出水面。天空漸明,可水里依舊烏黑,海灣里魚鰭攢動,全是餓鯊,艾鷗在哪兒?小稻子撿起海邊的卵石,學著艾鷗的姿勢,朝出水的魚脊背砸去,卻只聽到咕咚咕咚的落水聲。

一個纖弱的小人,滑動在水面上,好像水塘中行走的孑孓。

艾鷗!

水流化開,一張巨口叼著小人兒,又被別的破海而出的兇牙搶了過去。鯊群遇血腥而聚集,魚群的中心,是血色的珊瑚叢。濃湯煮沸了。

小稻子聽見渾身血液在流淌,像個癡狂的癲子,一聲聲驚叫,喊啞了喉嚨,脆弱無助。小稻子屈膝跪下,埋頭握緊泥沙。

神啊!

別把我的兄弟奪走,這世上沒了他,便只剩下我一個,我害怕孤獨,怕得要死,我不想一個人活著……

水面上波瀾震蕩,那是一聲隆隆的哀鳴,大魚翻了個身,鯊魚四散躲避開去。

大魚還活著。

小稻子游向艾鷗,將他拖回岸邊。艾鷗臉上并沒有恐懼,反而笑呵呵的。

“大鯊魚真是餓慘了,我還沒見過它們這么兇呢……”艾鷗坐倒在地,被咬傷的小腿流血汩汩。他看見小稻子臉上有兩串不一樣的鹽漬,忽然不再嬉笑,轉而變得一樣懊喪。小稻子用草皮為艾鷗包扎,直至傷口不再流血。

潮水退去后,神威嚴的軀殼遺留在沙灘上,它是一頭大鯨。是它將艾鷗從鯊魚口中解救出來,但是,神死了。它的軀體殘破潰爛,它安詳地閉著眼睛,艾鷗用黑手指割下半張鯨魚鰭。

“這些就足夠了嗎?”小稻子問。

“足夠了,再多,我們也吃不掉。”艾鷗道。小稻子攙扶著他,埋頭緩行,半路艾鷗回頭:“阿嚕,你快看。”

鯨魚擱淺的地方,已經聚集了許多人,他們順著魚尾爬上魚身,蠕動著啃咬這偌大的尸體。

“我還沒看過這么膽大的人魚,還好我們走得快……”艾鷗常常自比鬼神,人魚遇見了只有逃命的份,現在怎么顛倒過來了?

“他們看起來比鯊魚還要饑餓。”小稻子說。

“哪里有鯊魚群聚,哪里就有鯊族人,他們跟著守護神鯊尋找魚群,可這是一頭鯨,咦,奇怪……”

“怎么?”

“鯨魚是鯨族人的守護神,也是他們的‘祖先’,他是一位無敵神,鯊魚從來不敢冒犯,可他卻被殺害了,是被人殺死的,那些分食者里面,有不少就是鯨族人……”有時候,艾鷗一點也不像個野孩子,他懂得不少,說起話來通曉事理。

“鯨族人殺死了自己的守護神?”

艾鷗俯下身子,叫小稻子噤聲。

“守護神,鳥王墨口!”人們躬身跪拜,身體因畏懼而發抖。

鳥王自高處俯視眾人,一干飛鳥族人穿著素衣,手里握著書板隨侍在側。

鳥脊骨開口道:“尊貴的鳥王,請允許我向你介紹我的外甥——鳥叉骨,在我飛鳥族占星家中,只有他的行文書法最得祖先的神韻,將來一定不會比神譜家的赤頭鸚鵡遜色。這次餓鬼神命令我們為鯨、鯊兩個親族驅神,這種事以前沒人做過,難免不會觸怒天威,我想只有年輕人的血氣,才能安撫肢解的守護鯨魚,讓狂躁的守護鯊魚退回遠海。”

“鳥叉骨樂意為鳥王效勞。”一個樣貌清瘦、眉濃齒白的年輕人躬身說道。

鳥王讓他起身,指著一部新刻的書板,開口,卻是少女的嗓音:“眾神的語言銘刻在能言之木上,我在你刻的字跡里看見了靈魂,知曉了神說話時的語氣,以后我還會需要你的幫助,但愿我們能成為朋友。讓我們開始作法吧。”

鳥叉骨激動地俯下身,親吻鳥神腳邊的土地。墨口指尖滑過書板,鯨族人和鯊族人逐漸聚攏在她的身邊,聆聽她念誦古怪的經文。

“我是鳥王墨口,遵照餓鬼神口諭,持有驅神的祭器。偉大的鯨魚祖先,請聽我的聲音,在無光的深海沉眠吧,你的子孫就要離你而去,人間之事不再勞你煩心。去吧,兇殘的鯊魚守衛,藏身到風高浪大的深海,我將解除你神圣的職務,變成普通的野獸。離開大海的肚臍吧,鯨族和鯊族的守護神,我會施放邪惡的咒語,扮成鬼怪的模樣,穿戴白毛和野花,涂上不敬神的顏色,親朋之間將相毆反目,陌生的男女將隨意交合,我們將喝濃烈的大棕櫚酒,吃你們的肉。”

忽然,她的咒語變得細不可聞,就連身邊的人也無法聽清:“偉大的祖先守護神,請把臉朝向暮的世界,不要回頭,不要責怪我們的暴行。這不是餓鬼神的驅逐,而是一位老友的請求,你們熟悉的,最后的大阿睿鰭紅帽子的祈愿。請帶走你們的靈魂,暫時離開這傷心的海岸,你們留下的,將只有這腐朽的肉身。”鳥王說罷,虔誠地拜倒。

人群中有人喊叫:“餓鬼神睜眼,守護神死了!”

人們隨著咒語,果然相互咒罵、追逐、扭打了起來。

“那是什么咒語?”小稻子驚聲問道。

“嘿嘿,這是驅鬼的咒語,飛鳥族拿它來驅神。”艾鷗道。

長耳人升起一團大火,墨口將書板投入火中,只聽她喃喃自語:“一位神靈上了年紀,從光的世界里逝去了,另一位變得殘暴,也離開了我們。”

天色陰沉,遠方的海面掀起巨浪,天空下起了一場滂沱大雨,失魂落魄的人們在原野上吶喊——“餓鬼神保佑我們,你是我們唯一的真神!”

沒有人注意到,這場雨,是一年中最后的雨水,從此,大海的肚臍開始干涸,萬物不再生長。


回到肚臍眼,艾鷗笑捧著鯨魚鰭,不顧自己傷痛,親自操刀,分解起鯨魚肉來。

魚鰭就像一艘裝滿寶貝的小船,不管是魚肉還是脂肪都是美味,而魚油則要收集到一個棕櫚殼中,用作身上的涂料,還可當照明之用。

“阿嚕快看,這是什么!”

小稻子湊上前去,不過是一片扇形的骨頭,故作不知:“這是什么?”

艾鷗癡笑,只顧著欣賞這骨頭,將切下的鯨魚肉,嚼也不嚼,胡亂地吞下肚中。

雖然習慣了吃生食,平時沒刮鱗放血的魚都能嘗出鮮味來了,可這鯨魚肉,光這么吃實在有些糟蹋,得想法子把它煮了。自從那晚得到天火,熟食就成了一種想念,只恨火種不能久留。艾鷗吃完,埋頭鉆研起鯨魚骨來。他壓根不懂得烹飪的味道,頂多會把芋頭丟進火中,指望不上。

島上沒有金屬器,沒有火刀火石,而且缺少燃料,崖邊別說樹木,就是灌木也不多見。只能找些馬蹄草莖,在礁石間風干。此外需要一口鍋、一個盆或者一個壺,只要能將魚擱在里面烹煮就行,但是沒有見過,也根本做不出來。小稻子用泥巴捏了一個大碗,可是一燒就裂,找了一片腐朽的棕櫚殼,可惜不經煮。沿著海岸走,發現一塊凹形的火山石,不知能否用作石鍋。

小稻子用兩片燧石點火,將魚肉放在石鍋里烤,撒了些海鹽,火山石有孔,湯汁大部分都流失了,但總算沒像土碗一樣裂開,熱氣從石孔里躥上來。魚塊在火光中烤出香味,當白嫩的魚肉吱吱冒油,小稻子早已盯得兩眼發紅。

艾鷗始終在打磨他的扇形骨,直到磨成一個光滑的圓形,再用石錐子綁著個飛輪,在水和沙的碾磨下給骨頭鉆孔。這么精巧的工具,小野人居然會使,到底在做個什么玩意?飛輪牽扯如拉二胡,不停地嗞嗞作響。小稻子翻動石鍋里的鯨魚肉,離這聲音遠遠的。

魚肉看起來已經烤熟了,小稻子伸出木簽,一只敏捷的狐貍爪子掏來,艾鷗吐著白煙,張著合不攏的嘴,含混地放聲大笑起來。這一天的苦工好像都白費了,這樣囫圇下咽,哪能吃得出滋味來呢?

幾對黃眼睛在暗中窺視,那是幾只會游泳的碩鼠。小稻子扔出飛石,把它們打了下去,這老鼠是被香氣吸引來的,說明開膛咔嗒以及各路魔怪同樣可以循著香味找來。大餐在匆忙間結束,二人打著飽嗝熄了爐火。

艾鷗用黑手指把魚骨銼平削尖。他的寶貝做好了,這是一把大魚鉤,比上一個更大,也更堅固。假如原先的魚鉤能釣上開膛咔嗒拍拍手,那么這一把將用來做什么呢,難道漁獵的季節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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