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極之洋扶桑神樹輕輕搖曳，沐海之陽漸升，第一抹晨曦拂過東芒的群山大澤，喚醒了其中的億萬生靈。

一日之計在于晨。

東芒依山傍海，城中坊市規劃涇渭分明。

東南西北四坊下環繞眾多市集，其功能品類也因地制宜，有大致區別。

東市臨海，靈山奇湖居多，盛產海鮮、靈珍、奇葩。

南城越過蠻荒便是南陸，火屬靈修想來東陸大多會經南城外的官道，火系靈力極其適合淬煉兵器，故南城有不少火屬靈修定居于此，南市也成為城中最大的軍備兵器貿易場所。

西市魚龍混雜，西土中陸人士遍地，更有妖修化人形融于人族生活之中，這些妖修并非嗜血殺生之輩，與其他種族相安無虞，西市稀罕物事兒最多，是最大的淘弄寶貝的地方，西域盛產的瓜果蔬菜也匯集于此。

至于北市，臨近祭天請神的宗祠之所，莊重威儀，北市規劃更為嚴明，部落人群日常餐飲、生活必須、祭祀所需制備，大多出于此地。

“就說啊，咱東芒城北偏東方向，一片秀麗群山名曰小落凰嶺，帝族風氏族人便于其上居住，其主風疾，更是我們東芒的最強力量?！?

“這小落凰嶺山腰處有一汪三面環峰的深潭，其上鳥獸騰躍，花蝶常伴。據說這水潭是風府兩位公子孩提時的游憩之所。”

“偏偏水潭西邊有一條水帶出落，垂崖成瀑，聚練成河，悠悠然從東往西順著地勢流進咱東芒之北?！?

“這條小河，就是我們眼前的浣碧河?！?

河畔街，正如其名，坐落于東芒北市二坊的浣碧河邊，一個話師穿著破破爛爛的獸皮裙，一只腳踩在一只獸皮鼓上，吆喝著講著旁人聽來似真或假的故事。

陽光恰恰從天際線打來，沐在話師的身上，為其赤裸的上身披掛上一襲金裳。

隨著話師時不時拍敲身前的獸皮鼓，渾濁又清脆的“砰啪”鼓聲驚起河灘鷗鳥，喚醒了河畔街的生氣。

飛鴻只影，花樹成繁。連橋逐舟，片瓦追檐。

一切美好的、生動的、帶著煙火氣的事物都隨著新的晨起而萌生。

人們陸續被喚醒，從自己的土屋瓦舍中走出。

早市，是東芒給予北市的獨有特權，北市近都城，意為“臣南望帝，君北朝羲”。

這個部落最先活躍起來的地方，便是這里。

河畔街街角往里第二個小屋，是句三十七大娘的包子鋪，只見其推著小竹車，“吱呀呀”地從內屋緩緩步向河邊，支起了早攤。

竹車上面熱騰騰的白面包子光潔軟滑，香氣裊裊，實在是讓人想將其內部的湯汁嘬進嘴里，又不忍破壞宛如藝術品一般的大胖包子。

話師身旁蜂擁的人群大半散去，紛紛擁向句三十七大娘的包子攤。

“哎，怎么走了啊，剛要到精彩的部分......”話師不滿地嚷嚷。

“你可得了吧黃六子，要不是為了這一口包子，誰聽你在那吹。”不知人群中誰笑罵了一句。

眾人皆捧腹，大娘也笑開了花。

“嘿，誰說的，句大伍，是不是你？”話師黃六子吹胡子瞪眼，佯裝擼袖子要打一架。

“行了行了，不許吵架，包子趁熱吃，小黃，你也有份?！本浯竽镄σ饕鞯貙Υ蠡锏?。

“好嘞，”黃六子從善如流。

每一天，都是如此純粹而快樂。

一旁閑置多年的廢置屋舍中，三道人影融于黑暗，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人群，人聲鼎沸，笑語喧天。

他們一言不發，佇立在陰影中，許久許久。

不遠處，不知誰突然大聲喊道：“城主大人！您怎么來了？”

眾人聽聞此聲，喧鬧聲竟更烈了，歡騰起來，夾道而迎。

“句珩大人！好久沒有來我們街坊了！”

“酋長好！”

“城主，快來嘗嘗咱家的雜糧粥，喝上一口可舒坦了！”

只見句珩一襲大紅巫袍，衣袖繡著華麗的金線，構成繁密的蛟蛇紋路，在眾人簇擁下微笑前行。

句珩笑著朝眾人揮了揮手，先是掏出了黃龍幣，細細清點著數量，嘴里自語道：“三錢，四錢...十一十二...統共十八錢，裝好，我回去還趕著吃早餐呢！”

“好嘞！”

“馬臉兒，饃饃給我多裝幾個！”

作為一城之主，句珩竟把攤位上的早餐價格都記得清清楚楚，一眾人也和他熟絡得緊，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對城主來說極其少見，要知道，酋長的起居用度由帝室欽點分配的，一日三餐皆有專人配用。

很明顯，相較于家中的御品佳肴，他更習慣在早上喝上一碗熱騰騰的米粥與粗糧。

話語間，句珩手微微一動，一股精純濃厚得木之內力，流淌著無盡生機，如微風拂面搬掠過在場百姓的身體。一些身上有傷的、體內存有舊疾的人們，突然覺得身上一暖，大病初愈，小病消弭，臉上紅潤，身上也有使不完的勁。

“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知道嗎？”句珩看眾人忙活著，笑著問道。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嘿，句大人太小瞧我們的記性了，風大公子莫語要入圖騰境了！”

“可不是，不愧是風家的后人，天賦實在了得，圖騰境，我們可都趕不上咯！”

“這是大喜事，風家強大了，咱們生活也會越來越好！”

“對啊對啊，城主，你和我們一同前去觀禮嗎？”

句珩笑著搖頭道：“我不和大家一起去，我得主持儀式。”

“是啊是啊?！卑傩諅兏胶椭?，他們也就是順口一說，這個場合里酋長不可能和他們同行。

說罷，他拎起買的早餐，朝眾人道別，往外走去。

行進到街角，路過一所看上去荒廢許久的破敗茅屋，屋內被裹挾在黑暗之中，光線也未能滲透。

句珩余光掃過便收回了目光，經過了這間屋舍。

路過大約十米，他突兀地站定在那里，一言不發。

身后的眾人還在目送，他卻只是如雕塑般，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那，有人高聲詢問也恍若未聞。

只見他微微側過頭，目光冰寒，死死地斜睨著身后那間廢棄的房屋！

下一瞬間，他身上的粗麻布衣以及灰白的長發被無形的氣浪掀起，又重重落下。

屋舍傳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音，本就幾乎破敗的墻壁開始垮塌。

句珩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目光更加寒冷狠厲。

然而最終，他收回了目光，身上的氣勢浪潮漸息。

他回過身，對見他舉止怪異、想上前關心的百姓揮了揮手，示意自己沒事，又繼續向回去的路行進。

而他長發下的面容，無比疲憊，仿佛蒼老了數個歲月。

......

“剛才，我們好像被發現了?！?

“有老大呢，慌什么慌？”

“就你會說好話是吧？我只是下意識把心里的話講出來了?！?

“我說的也是心里話?！?

“你...”

“都閉嘴?！?

“是?！?

“...是?！?

......

風府。

眾人已早早醒來，緊鑼密鼓安排著今日破境的相關事宜。

很早的時候就有各大家族及勢力宗門想要拜訪，風疾統一口徑——一切會晤安排在破境之后，屆時風某親自擺酒設宴以賠招待不周之罪，定不醉不歸。

這些家族宗門紛紛附和應約，深以為然。

破境這種時刻也的確不該有太多叨擾，然而前來拜謁是該有的禮節，風疾此舉也讓客人們暗自舒氣，覺得風統領還是很好說話的。

風莫語已然出關。

只見他赤著上身，身軀挺拔，形態分明。腰間環繞系著一圈圈金絲五彩絳，累積大約有成人男性的巴掌寬，以作腰帶；一條帝族祭祀專用的嵌龍鱗獸皮裙以及登云紋獸皮靴；頸間更是有祭禮專用的、用某種不知名奇異植物的枝葉為主體，又在其上鑲嵌了靈石玄晶之類的懸墜物事，以作項鏈垂在胸前，甚是吸睛。

他的身側，至少有四五個一大早就從東芒禮儀司趕來的儀妝孃孃，其中三人此刻正在為他涂抹用動物脂油、植物香料、礦物粉末等混合而成的各色染液，于臉龐、胸腹、后背、雙腿繪畫成繁細精美的花紋。另外兩人則在調整身上服裝飾品的松緊與位置，力求做到最佳的舒適與美觀。

風莫語任憑她們擺布著，自己則微合雙眼，感受著身體中孕育的能量，如湖面水波的漣漪般，規律地、有層次地從胸腹中間逸散著。他能感受到那里蘊藏著怎樣的能量，想到這里，風莫語嘴角不自覺翹起，輕輕握住了雙拳。

風疾并未出府，只是像往常一樣，品茗閱籍，提氣養神。只是今天，似乎這上好的茶，卻少了幾番滋味，手中的古籍，也無法靜心翻讀。

他大兒子的情況，他比誰都清楚。雖然未到圖騰外顯的環節，便不知其為何物，但那遠超過一般圖騰境的強大靈力波動，讓眼界高遠、目光卓展的龍鷲統帥也隱隱期待，更是為自己的兒子無比自豪！

這可是我風疾的兒子！

小月，你看到了嗎？你一定會看到的！

風莫語突然睜開雙眼。

他的前方，出現了一道倩影，身上披著潔白的醫袍，不是羽衣又是誰？

羽衣如雪的面孔稍帶霞色，卻沒有停止靠近的腳步，一步步走到了莫語身前。

莫語目光滾燙，癡癡地望著眼前朝思暮想的少女，齊肩的短發無風自動。

還是少女先開了口，只見她撲哧一笑：“你這新模樣，還蠻威風的。”

羽衣的大眼睛看了看風莫語的頭發，又看向他身上的彩繪裝束。

風莫語“嘿嘿”一笑，張了張嘴，竟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此時的禮律裝束也到了最后一步，將新鮮的古桂枝葉環繞成環，佩于腦后額前。

“我來吧?！庇鹨聦輯輦冃卸Y，嬢嬢們笑著回禮，退了下去。

羽衣捧起桂冠，凝視著莫語的眼睛，輕輕固定在了他的頭頂。

“謝謝?！憋L莫語笑了。

“不客氣，風大少爺?！庇鹨滦邜赖匕琢怂谎邸?

風莫語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物事，輕輕“咳”了一聲。

“好像，不是很容易抱...”

“誰要抱你了？”

“哈哈...”

羽衣嬌嗔，心里琢磨著，這人，真是個呆子。

“我很想你，很想?！?

羽衣一顫，看向風莫語那無比干凈，卻如綠色火炬般的雙眸。

隨即，她輕輕抬頭，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