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唐僧吃完，念了結齋偈，比丘們撤了席面，師徒四個才又跟著住持回到了正堂。

想起佛圖澄說過的故事，悟空有些好奇地問：“住持，祗陀太子是因為漫天要價，種下了惡業，所以才會被弟弟毗琉璃王殺死，而不得善終的嗎？”

婆羅墮阇詫異地道：“怎么，你們覺得祗陀太子是個利欲熏心之徒嗎？”

八戒不解地說：“祗陀太子要了給孤獨長者滿園子的黃金，還不夠貪婪嗎？”

婆羅墮阇嘆道：“無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很多人只是道聽途說了個一鱗半爪，便以為自己無所不知，然后添油加醋，以訛傳訛，就像那些斯文人喜歡斷章取義、夸夸其談一樣，往往將事情弄得面目全非，以致天下紛紛擾擾的?！?

唐僧略帶歉意地說：“我們不太了解貴寺的淵源，還望住持不吝賜教！”

婆羅墮阇：“你們聽到的故事，應該不是完整的。給孤獨長者，名叫須達多，富甲天下，他用象隊總共運來了十萬塊金磚，當著祗陀太子的面，一塊一塊地鋪在祇園里面，可最后還是有不少地方沒有鋪到。太子被長者的一片虔誠之心所感動，想撤回約定，可長者堅決不同意。就在長者準備再去籌集一些金磚的時候，太子敬佩地說：‘善施的長者，你愿意傾盡一切來供養佛陀，看來佛陀的偉大是不容置疑的了。我也應當種些善行的種子，請允許我用剩下的地方建立精舍，并將園中的花木奉獻給佛陀，共同迎請他來憍薩羅國講經吧。’毗琉璃王發動叛亂奪權后，祗陀太子往生凈土，佛陀歡喜地作了一首偈子：‘此喜彼亦喜，福行二俱喜。彼喜彼受報，見行自清凈。’祗陀太子獲得了這么大的福報，怎么能說不得善終呢？出家人不打誑語，敝寺下山不遠，就是舍衛城，給孤獨長者那時就住在城里。因為長者金磚布地，請佛陀講經，所以敝寺叫做布金禪寺。敝寺后邊還有祇園基址，最近這些年，遇到滂沱大雨的時候，還能沖刷出一些金銀珠兒來，運氣好的人往往能夠撿到一些。”

唐僧合掌贊道：“布金禪寺，果然名不虛傳??！”

沙僧：“舍衛城真的不遠了嗎？弟子走進寶山的時候，見山門里有不少騾馬車擔的行商，為什么他們要在這里過夜呢？”

禪僧：“我們這座山，叫做百腳山。以往一直都很太平，近些年來，因為天氣不太正常，不知道什么時候，山里生出了好些蜈蚣精，時不時地出來害人。雖然不至于傷人性命，但也讓來往的商旅擔驚受怕不已。百腳山下有一道關卡，叫做雞鳴關。每天必須等雞打過鳴之后，商旅們才敢過去。有些商旅估摸著不能在天黑之前趕到城里去，所以就想找個地方暫住一晚，等第二天聽到山下雞鳴了，再繼續趕路。敝寺十方常住，不是私產，眾生共有，能不大開方便之門嗎？”

唐僧：“徒弟們，那我們明天雞鳴之后，就動身吧?！?

正閑聊著，一個掃地僧走進正堂，稟報道：“住持，長老聽說從唐朝來了位高僧，想請上邦人物一起欣賞月色，探討佛法！”

見婆羅墮阇住持點了點頭，悟空護著唐僧，跟在掃地僧的后面，一起出了正堂。

上弦月已經升了起來，夜色清幽，在布金禪寺東北的“得眼林”前，一位手持竹杖的老僧正在跟弟子們指月說法，見唐僧師徒朝這邊走來，當即上前作禮，驚訝地道：“法師就是從東土唐朝來的高僧？”

唐僧合十回禮，恭謙地說：“弟子確實是從東土大唐來的，但并不是什么高僧。”

見中華上邦人物氣質高雅，舉止有禮，年少有為，長老語帶欣賞地問：“法師貴庚？”

唐僧：“弟子虛度了十七年。敢問長老尊壽？”

長老笑道：“老衲比法師癡長了兩甲子?！?

悟空：“一百三十七歲了，是個老壽星！長老猜猜看，我如今是個什么年紀？”

長老聞言，仔細瞧了瞧悟空，震驚不已地說：“這位法師豐姿英偉，神氣清奇，不像凡人，老衲年老眼花，確實看不出來！”

悟空笑了笑，沒有多說什么。

唐僧記起住持剛剛說過的話，不禁向后廊方向看了看，請教道：“請問長老，祇園基址在什么地方呢？”

長老：“敝寺后門外面，就是祇園基址?！?

唐僧懇切地說：“長老，弟子想去圣跡瞻仰一下，可以嗎？”

長老欣然同意道：“敝寺靠的是十方信眾的供養，誰都可以進來禮拜。佛門圣跡，又怎么可能拒絕佛門弟子瞻仰呢？”

說完，長老讓掃地僧先去打開后門，自己則親自領著唐僧師徒漫步向祇園基址走去。

弦月如勾，清輝似幻，曾經殊勝光明普照的精舍，無數的菩薩、阿羅漢、天人、大眾歡喜地諦聽佛法的圣地，如今只剩一片頹垣敗瓦。

唐僧不禁傷感地合掌嘆息道：“憶昔檀那須達多，曾將金寶濟貧疴。祇園千古留名在，長者何方伴覺羅？”

眾人在祇園中四處逛了一會兒，見基址中還遺留著一片青石臺階，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的清亮，于是緩步走了過去，準備坐在臺階上面談佛賞月。

話還沒說上幾句，忽然間，隱約覺得有啼哭之聲傳來。唐僧靜心細聽，哭聲十分悲切，雛雁失群也不過如此。

唐僧出世便被遺棄，受夠了不知爹娘的痛苦，這哭聲漸漸觸動了他的心弦。感同身受的唐僧，忍不住心酸落淚地問道：“長老，這佛門圣跡，怎么會有人哭得這么傷心呢？”

長老沒有回復唐僧，卻轉身對弟子們說：“夜深了，你們去為唐朝法師準備點茶果吧?！?

掃地僧聞言，立馬將跟隨而來的僧人們，全部領回布金禪寺去了。見身邊再無閑雜人等，長老對著唐僧師徒便要下拜。

唐僧趕緊攙住道：“長老，無緣無故的，為什么要行大禮呢？”

長老：“老衲年已過百，總算能略略通曉一點人事；在這禪靜之地，也曾見過形形色色的情況。圣僧師徒，老衲雖然不清楚你們道行的深淺，但卻知道你們絕對不是凡人。圣僧覺得怪異的事情，除了您的這位高足之外，別人知道了，只能徒增煩惱，甚至是平添災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