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領(lǐng)著文武百官捻香禮佛，拜了佛祖金身，又拜了寺里的羅漢。這邊剛剛拜完，正好那邊大闡都綱玄奘法師開演諸品妙經(jīng)告一段落，于是趕緊領(lǐng)著眾僧前來禮拜唐皇。

禮畢，分班各安禪位，玄奘法師奉上《濟(jì)孤榜文》，請?zhí)苹蔬^目。李世民一眼望向翰林院學(xué)士陳惠，陳惠立即心領(lǐng)神會，接過來當(dāng)眾朗讀道：“九州豪杰，士卒兒郎；習(xí)武從戎，衛(wèi)國安邦；南征北戰(zhàn)，埋骨異鄉(xiāng)。遙想桑梓聞信，家瓦鋪霜；慈母呼兒，老淚神傷；寡妻哭夫，陰陽各方；嗷嗷弱子，寸斷肝腸；魂歸長夜，是為國殤。今奉唐皇圣命：選集諸僧，參禪講法。大開方便門庭，廣運(yùn)慈悲舟楫，普濟(jì)苦海群生，脫免沉疴六趣。引歸真路，普玩鴻蒙；動止無為，混成純素。仗此良因，邀賞清都絳闕；乘吾勝會，脫離地獄凡籠。早登極樂任逍遙，來往西方隨自在。詩曰：一爐永壽香，幾卷超生箓。無邊妙法宣，無際天恩沐。冤孽盡消除，孤魂皆出獄。愿保我邦家，清平萬年福。”

離亂人，不如太平犬。隋朝末年，煬帝楊廣好大喜功，暴政虐民，天下大亂，黃河之北，千里無煙；江淮之間，遍地蒿萊；數(shù)以千萬計的華夏子民失去了生命，亂世的慘狀，不是想忘就能忘得掉的。陳惠聲情并茂地讀完《濟(jì)孤榜文》之后，滿寺的人無不面帶悲戚之色。

李世民心情沉重地對僧人們說：“你們要堅定自己的赤誠之心，千萬不要怠慢了佛事。等法會大功告成，冤魂們福有所歸，朕必定重賞你們，決不讓大家白忙一場。”

一千二百個僧人聽了，全都行禮謝恩。

李世民示意其余人全部退下去，單獨留下玄奘，神色黯然地說：“朕決定重新安葬先兄建成、故弟元吉，煩請法師一并為他們舉行超度法會。”

玄奘躬身合十道：“陛下圣明，貧僧遵旨！”

圓音樂器再度響起，玄奘登上獅子座繼續(xù)主持水陸大會，他的聲音非常具有感染力，輕而易舉便令滿寺聽眾沉浸其中……

三齋完后，李世民起身離開法會，擺駕回宮，只等第七日正會，再來寺中拈香。皇親國戚、文武百官見唐皇走了，稍后也都紛紛告辭，各自散去。天色漸漸暗下來，但見：

萬里長空淡落輝，歸鴉數(shù)點下棲遲。

滿城燈火人煙靜，正是禪僧入定時。

一夜靜靜地過去，第二天起床后，玄奘法師又聚集僧人，升座朗誦經(jīng)文。

而南海普陀山觀世音菩薩，自從領(lǐng)了如來佛旨，來到長安城之后，就一直默默地關(guān)注著玄奘的表現(xiàn)。頗感欣慰的是，玄奘自幼修持“三學(xué)”、“八正道”，雖然還沒有圓滿，但佛根深種，基礎(chǔ)牢固，年紀(jì)輕輕就對《成實論》、《雜阿毗曇心論》等經(jīng)典有了自己獨到的見解，宣講起佛理來，有如滔滔江水，一瀉千里，令聽者思隨言行，豁然開朗。

開壇的第二天，觀音菩薩聽說唐皇宣揚(yáng)善果，選舉高僧，舉辦大法會，就帶著木吒，隨著如流的人群，前往弘福寺。一見高坐獅子座的法師壇主果然是極樂中降來的金蟬子——江流兒和尚，菩薩十分歡喜，心想只要再設(shè)法點化一下李世民，便能夠促成西天取經(jīng)的事了。

師徒倆出了弘福寺，邊走邊聊。觀音吩咐道：“世尊一貫認(rèn)為南贍部洲的眾生冥頑不靈，沒有向佛之心，如今他們的皇帝深知因果不空、輪回有道，所以，大張旗鼓，尊佛崇法。都說上行必然下效，我們還是先去看一看這大唐的僧人是不是有了悔悟的意思吧？”

木吒撓了撓頭，說：“師父，這怎么看得出來呢？”

觀音笑道：“這還不容易嗎？按照東土儒生‘義利之辨’的標(biāo)準(zhǔn)，義，就是內(nèi)心信仰；利，則是物質(zhì)利益。如果把物質(zhì)利益凌駕于內(nèi)心信仰之上，那就是利大于義，所追求的不過是如何滿足物欲，所奉行的不過如何趨避利害，本質(zhì)上和禽獸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如果能把內(nèi)心信仰看得比物質(zhì)利益還重要，那才是真心皈依。修行不易，得道更難，最大的障礙不是外物，而是本心，只有皈依才能夠明心，明心才能見性，見性之后才能夠明白大道的可貴，從而獲得永恒的性命。但據(jù)我觀察，東土這些僧人，絕大多數(shù)白白胖胖的，估計是受利益驅(qū)使才出的家，無非是看中了寺廟里有檀越來布施，有錢糧能糊口，還可以減免徭役，真心修行又能有幾個呢？現(xiàn)在唐皇尊佛，跟風(fēng)出家的恐怕不在少數(shù)，雖然他們善于見風(fēng)使舵，逢人說人話，但只要我們變成貧賤的凡僧，相信不難探知他們的真心實意。”

木吒感慨地說：“師父您這一番話，真是說盡了眾生的愚昧啊！我佛常說眾生悲苦，然而物質(zhì)并不是導(dǎo)致他們悲苦的真正原因，他們其實是被愚昧所障礙，受利害所驅(qū)使，大失本心，卻仍不自知。所以眾生悲苦，我佛悲憫。”

觀音贊道：“解得好！只不過我佛雖然慈悲，但并非單純悲憫眾生而已。趨利避害，已經(jīng)成為了眾生的本能，想要根除，哪有那么容易？即便是我佛如來，一心想要向東傳法，固然是為了拯救眾生，但光大佛門的私心，不能說就一點兒都沒有。只不過圣人以天下為公，覺者以蒼生為念，他們的私心與公德如出一轍而已。譬如玉帝，他是三界之主，均衡三界，不偏不倚便是他的私心，所以他才會贊同我佛門東來傳法，因為他的私心與公德是完全一致的。又比如世尊，他想讓四洲眾生共浴佛恩、齊增福慧，雖然有私心，卻也是大眾功德。”

木吒如釋重負(fù)地說：“不敢再瞞著師父了，大費周章向東傳法這件事情，弟子以前確實心存疑慮，只是不敢明說，一來擔(dān)心對我佛不敬，二來怕惹得師父不高興。現(xiàn)在聽了師父的講解，心中疑慮煙消云散，多謝師父點化！”

觀音慈愛地道：“你這點疑慮，為師哪能不知道？但傳道不是說教，要懂得因勢利導(dǎo)，不然道理便講不透徹，你理解起來也只能是一知半解，沒有太大的用處。今天正好機(jī)會難得，順便就把你給點化了，不必客氣。你我趕緊變化吧，一路過去，沿途試探一下他們的真心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