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廣招高僧入京,不僅本國僧人趨之若鶩,連一些胡僧也聞風而動。
一天,一個名叫曇提婆的婆羅門僧來到長安,他拿出一塊石頭,說是佛齒舍利,至堅至硬,不管什么東西在它的面前,都只有被粉碎的份。長安的信男善女們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都想要看看神圣的佛齒究竟是個什么樣子。
太史令傅奕聽說后,叫來兒子,指示道:“我聽說有一種叫做金剛石的東西,堅硬無比,除了羚羊角之外,沒有外物能夠損傷它。這個胡僧敢招搖過市,估計拿的就是金剛石,你帶個羚羊角去試試。”
傅奕的兒子遵命去找胡僧,見了面后,也像其他人一樣請求試一試,曇提婆信心滿滿地答應了。傅奕兒子命手下用鐵鉗穩穩夾住佛齒,拿出羚羊角狠狠砸了下去,結果佛齒應手而碎。曇提婆顏面盡失,信男善女們一哄而散。
聽聞唐皇傳旨,命令岐州刺史蕭瑀選舉天下高僧,主持水陸大會,傅奕立即上疏奏道:“佛法在西牛賀洲,言談怪異,路途遙遠,用漢語翻譯佛書,譯者根據自己的理解,肆意附會。因而使得百姓不忠不孝,有的削發為僧,對君主父母無禮;有的游手好閑,穿上袈裟逃避賦稅。僧眾宣揚他們的妖書,傳講他們的邪法,編造虛假的三種世界、六種輪回,不過是為了恐嚇愚夫、欺騙平民而已。老百姓當中,有遠見的很少,不尋根究底,便輕信了他們的謊言,于是追悔過去的罪孽,空求未來的福份。愚民們施舍一錢,卻企圖萬倍的報償;持齋一天,竟妄想百日的飯食,這怎么可能呢?宣傳妖書邪法,只會令愚昧的人,妄求功德,無視禁令,輕易犯法。甚至有些作奸犯科的人,已經身入監牢,卻仍然不思悔改,拜佛念經日夜不息,以致忘記了疲勞,妄求赦免罪行。然而,生死和壽命,是由自然決定的;獎勵與懲罰,是由君王掌握的;貧賤或富貴,是受功業成敗左右的。可那些巧舌如簧的僧人卻硬說,這一切都是佛祖所決定的。佛門膽大妄為,盜取了自然的威力,竊奪了君王的權威,公然破壞朝廷的治理,的確可悲啊!從伏羲到燧人,到神農,到黃帝,直到商周,我堂堂華夏都無佛法,君主賢明,臣下忠誠,國家長久。漢明帝借口夜夢金人,開始引進佛教,于是西牛賀洲的佛教徒紛紛東來宣揚他們的佛法。但西晉以前,朝廷仍有嚴格的法令,禁止國人削發為僧。衣冠南渡后,石勒、苻堅趁勢而起,五胡擾亂中華,可全都君主昏庸、臣子奸佞,政治殘暴、國家短暫,這就是崇佛無度的結果。過去褒姒一個女子,用妖法迷惑周幽王,尚且能使幽王亡國;況且現在天下的僧尼數字超過十萬,裁綢剪彩,裝飾泥人而作為鬼神,用來迷惑廣大百姓呢?望陛下三思!”
奏書上達之后,李世民召集文武百官共同討論。結果,只有相州都督張道源認為傅奕所奏有理,其他大臣要么堅決反對,要么保持中立態度。
沒過幾天,又有一位名叫安伽仙的胡僧來到了長安,他擅長咒術,一旦念起咒語便能讓人立即死去,再念咒語又能讓人活過來。蕭瑀聞訊,立即命人將安伽仙帶到家中,如獲至寶一般,第二天便毫不猶豫地帶著他一同去上朝。
李世民聽說有這樣的奇人,頓時來了興趣,當場就挑選了幾名精壯的飛騎衛士讓安伽仙做法演示,結果竟真的百試百靈,滿殿之人見了無不嘖嘖稱嘆。
蕭瑀正神氣得意的時候,卻見傅奕從容走出班中,正氣凜然地道:“陛下,這不過是妖邪之術而已,請讓臣也試一試!”
李世民委婉地說:“傅愛卿,你已經八十多歲了,還是好好愛惜下身體吧。”
傅奕眼神堅定地道:“盡管讓這位胡僧對臣念咒好了,臣相信邪不壓正,他一定不會得逞的。”
李世民無奈地說:“準奏。”
安伽仙雙手合十,滿是不屑地道:“那傅大人,你小心了!”
在眾人地注視下,安伽仙口中念念有詞,聲音越來越急,越來越大。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八十多歲的傅奕定力深厚,竟然紋絲不動。大約過了半注香的時間,正念著咒語的安伽仙突然身體僵硬,“啪”的一聲栽倒在地后,便再也無法站起身來。
滿殿君臣頓時面面相覷。
宮中禁衛抬走安伽仙后,蕭瑀怒容滿面地道:“傅大人,你怎么一點慈悲之心都沒有呢?”
傅奕理直氣壯地說:“操縱貓鬼也好,使用咒術也好,以歪門邪道害人的,終將害已。”
蕭瑀:“陛下,佛是圣人,怎么會是歪門邪道呢?傅奕攻擊圣人,無法無天,請求給予嚴厲制裁!”
傅奕:“眾所周知,世上沒有罔顧禮義的圣人。而禮義是從奉養父母出發,到效忠君王為終點,這樣就使忠孝的道理顯著,臣子的行為規范。可你們的佛,卻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與天子對抗,與父母相爭。你蕭瑀是從哪里來的,為什么非要尊崇這種有違孝道的教派呢?聽說沒有父母的家伙才會這樣,說的不會是您蕭大人吧?”
見蕭瑀無言以對,金紫光祿大夫、鄖國公張亮出班,溫和地道:“蕓蕓眾生,各有追求,有的人志在榮華富貴,有的人喜歡清靜無為,有的人愿意普度眾生,各安其所,各得其樂,不也很好嗎?”
張道源出班正色地說:“那請問鄖國公,南朝四百八十寺,究竟普度了誰?”
張亮:“如果寺廟能再多一些,人人都信仰佛法,根本就不會出現南北朝這樣的亂世。”
佛門既不納稅,也不服兵役、徭役,數量越多,財政負擔就越大,長孫無忌不禁有些好奇地問:“聽說天竺大大小小的寺廟數以千計,難道它的實力比大唐還要雄厚?”
張道源:“長孫大人有所不知,天竺那樣的蠻荒之地,出不了孔夫子這樣的圣人,所以只好讓寺廟兼顧著教育。”
張亮:“所以說,佛法的最終追求并不是神通,而是智慧。”
傅奕:“你們的佛,那肯定是很有‘智慧’的,至于信眾就難說了。他老人家發愿,要將眾生從苦難中拔救出來,很多人便真的信了。梁武帝蕭衍當年更是廣修佛寺,禮遇僧侶,甚至三次舍棄皇位去當和尚,事佛虔敬無人能及,可最后卻落了個餓死臺城的下場,這算什么事呢?”
張亮:“達摩祖師當年早就指出了,梁武帝學佛拜佛,不過都是些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就像隨身而動的影子一般虛幻不實。可見,梁武帝還是太過于執著功德相了,根本不懂佛法真諦,又怎么可能獲得福報?”
事佛,要的就是功德。從地府中回來的李世民眉頭一斂,眼中滿是鋒芒地說:“佛門的教義玄妙,留下的經典可以學習,而且因果報應顯然,經常得到驗證,獨獨你傅奕不能領會其中道理,這是什么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