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七月常流火,蒼梧山下百丈冰。
南方七月正是盛暑難耐,北地的蒼梧卻已開始落雪。蒼梧山往南,坐落著一處孤零零的村寨,寨子喚作黑龍寨。寨子不大,卻有幾百戶人家。寨中人世代以狩獵為生,民風(fēng)彪悍。
這年的雪比往年來得要早些。
一大早,淑禾便同丈夫張?zhí)炻勔坏肋M(jìn)了山。初雪并不大,夫婦倆在雪堆里掃出一塊空地,安放好捕獸的夾套,便尋了處背風(fēng)的地方耐心等待。晌午時分,地面忽然震顫,發(fā)出一陣悶響,但見群鳥遮天蔽日驚飛出林,走獸不要命的往山深處狂奔。大驚之下,天聞兩人四下尋找庇身之所,幸喜不遠(yuǎn)處有個能容兩人的樹洞。
過了許久,轟隆聲歇,萬籟俱靜,夫婦倆才敢探身出了樹洞。
雪地上一片狼藉!地面滿是密密麻麻的動物足印,方才若是沒有樹洞藏身,只怕早就被洶涌的獸潮吞沒。淑禾和丈夫面面相覷,都有種死里逃生的慶幸。捕獸的家伙事兒被走獸們踩碎了一地,兩人也無心拾掇,匆忙下山。
一路上,兩人不禁猜測今日山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可思來想去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路過黑龍河,天聞要去河邊打水,淑禾便在路旁等候丈夫。
天聞下到河里,擰開壺蓋,眼角余光忽的掃到不遠(yuǎn)處的薄冰,薄冰上還趴著一團(tuán)模糊的黑影,天聞渾身一個激靈,水壺“咣當(dāng)”一聲砸在冰面。
“當(dāng)家的,發(fā)生什么事了?”。
淑禾沒有聽到丈夫回答,便也下到河灘,正四處探望卻被人一手拽到身后,卻是天聞,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淑禾正要說話,卻見天聞指著浮冰搖了搖頭,淑禾斜眼看去,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微弱的星光下,兩人看不清楚對方神色,但都能聽到到彼此急促的心跳。黑龍寨北鄰月卮,常受月卮人的襲擾,此時河面上凍,保不準(zhǔn)就有月卮的奸細(xì)前來刺探消息。兩人伏在蘆葦叢中,大氣都不敢出,蟄伏許久,冰面上的黑影竟然紋絲未動。天聞心想就這么等著也不是辦法,索性提了根樹棍,趟水下河。河流正值枯水季,淺灘處河水將將沒過小腿,天聞所穿長靴是浸過油的獸皮,并不怕水。三下兩下就摸到了浮冰處,看清那黑影,不由驚呼一聲“咦”。
“當(dāng)家的?”,淑禾心下不安,亦跳入河里朝丈夫奔去。卻見天聞舉著火石,趴在浮冰上又照又看。
“當(dāng)家的,你在干嘛?”。
“阿禾!你怎地下河來!”。天聞見妻子也下到河里,語氣都變了,“你身子怕寒,趕緊上岸去”。
淑禾才不管他,說話的功夫也擠到了浮冰前,不由驚呼一聲--原來浮冰上趴著的竟是個不著寸縷的男子,也不知在冰上趴了多久,臉和身上都掛著一層薄冰。
“沒嚇到你吧?也不知是死是活”,天聞將火石攏進(jìn)袖里,伸手在男子鼻下探了探,“還有氣!”。
天聞忙脫下皮裘裹在男子身上,又費(fèi)了一番勁將男子背回家中。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夫婦倆將陌生男子安置在臥房,房中添置了炭火,燒的暖烘烘的。男子臉上身上的薄冰為熱氣化去,昏暗的油燈下,露出一張眉目如畫,俊逸出塵的稚嫩面容,看樣子不過十五六的年紀(jì)。天聞夫婦二人一時怔愣,他們活了大半輩子,從未見過如此俊俏的少年。
“我的個乖乖,簡直美的不像話哩”。
天聞聽著妻子囈語,很是好笑。兩人山中擔(dān)驚受怕一天,此時倒頭就睡,一夜無話。翌日清晨,少年還是沒有清醒。淑禾忙去請寨中赤腳大夫老巴烏,老巴烏替少年把過脈后,神色很是糾結(jié),眉頭皺成了川字,只在屋里不停踱著步子,半晌未發(fā)一言。
淑禾巴巴瞪著眼,“巴烏先生,情況怎么樣,您倒是說句話呀”。
老巴烏連連搖頭,“奇怪,真奇怪,老夫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脈象啊!按你倆的說法,這少年在冰上昏迷了許久,能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可他脈象平穩(wěn),分明沒有受傷的跡象……”。
“那他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
老巴烏捋了捋胡須,“這就是奇怪之處了!他身子健碩卻昏迷不醒,依我看,恐是傷了這里”,邊說邊用手指著腦子。
淑禾急道,“還請巴烏先生想想辦法”。
老巴烏看了看床榻上的男子,吸了口水煙袋,語重心長道,“我知你夫婦二人心善,只是這孩子出現(xiàn)的時機(jī)很不尋常,還未探明身份的情況下……萬一,是月卮國派來的奸細(xì)就壞了”。
張?zhí)炻劦溃鞍蜑跸壬埛判模乙呀?jīng)看過了,此子身上并無印記,應(yīng)不是月卮人”。
老巴烏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如此甚好,我且先開個藥方,用完之后再觀成效。不過這方子里還缺一味藥,得上山現(xiàn)采,用新鮮的才管用”。
淑禾點(diǎn)頭,“巴烏先生,您畫個草藥圖給我,我自個上山采就是了”。
轉(zhuǎn)眼過去十來日,蒼梧山已連下幾場大雪,白茫茫的大雪覆蓋了一切,出門尚且不易,上山采藥更是舉步維艱。淑禾卻絲毫不以為意,每每在雪地里撥弄許久,才能在雪層下面尋出老巴烏所需的草藥。那少年雖喝下無數(shù)碗草藥,卻依舊沒有清醒的跡象。老巴烏又來看過幾次,每次都是搖頭嘆息,勸淑禾夫婦想開些,少年怕是再難醒過來。
淑禾日日照顧那少年,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依舊每日采藥煎藥,精心將養(yǎng)少年。
這日,天聞出門采買,淑禾獨(dú)自在家。里里外外忙完一通,忽然有些困乏,便在外間小憩,正在睡夢中,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輕響響。作為獵戶,淑禾向來警醒,聞聲辯位,驚覺聲響是從少年臥室傳出,頓時困意消解,鞋都來不及穿就跑了過去。
推開房門,只見昏睡了許久的少年正立在床前,呆呆看著自己雙手雙腳。乍一見到淑禾,少年也是一愣,兩人大眼瞪小眼對望片刻,淑禾只感這些天的辛苦沒有白費(fèi),一時熱淚盈眶,“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