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為什么要陪你出來逛街啊……”
蘇一盛站在商場門口，看著用手梳理頭發的任文文，忍不住說了這么一句。
“我要是不約你出來，你肯定又要在家苦哈哈地學習一整天。我怕你學傻了不行嗎？”
“你自己不上進，還拉著我犯懶……”
蘇一盛嘴上這么說，但語氣其實很平。他打量了一下任文文，果然，這個做作女穿的花里胡哨，頭發也扎得歪七扭八（蘇一盛用詞），口紅顏色似乎深了一些。看著和在學校里還是挺不一樣的。
接著，他就看到了任文文用貼滿指甲貼的手拿出了鑲滿水鉆的手機開始自拍。
“又拍啊？”
“怎么，你嫌棄照片沒有你，你嫉妒了？”
“呸，愛照就照。我離你遠點，免得丟我臉。”
說著蘇一盛摸了摸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紅的臉，躲到一邊去發呆了。任文文抿嘴一笑，趁著蘇一盛不注意，偷偷拍下了他盯著綠化帶發呆的樣子。
蘇一盛十分不理解，為什么任文文的空間里所有自拍都只有臉，但她還是執著于買新衣服。
“我們在學校只能穿校服，能穿自己的衣服只有周天，我說你，衣服夠穿不就行了？”
“誰說買衣服就是為了穿的？你知不知道，把衣服滿滿地在衣柜里排好，每天早上一掃眼，就可有成就感了，然后這一天就過得特別有精神。”
“那在網上買不一樣嗎？網上多便宜啊。”
“你除了懂數學以外還懂什么？網上買衣服色差啦，不能試衣服啦都很致命的。并且逛街本來就是一種享受嘛。”
“只有你才會享受，我腳已經快累斷了。”
“高考也要考體育的哦書呆子，小心八百米跑八百分鐘。”
一會兒，穿著新衣服的任文文從試衣間里鉆出來，興沖沖地將手機塞到蘇一盛手里，十分刻意地朝他眨眨眼睛：“我想拍張全身照，你幫個忙唄。”
蘇一盛雖然翻了個白眼，但還是接過手機，給擺著不明意義姿勢的任文文隨手拍了一張照片。
“你這拍的啥玩意啊？連我家貓都比你會拍。”
“嫌棄我還用我，那我給你刪了！”
蘇一盛沒好氣地想要搶過手機，卻看見任文文把手機死死抱在懷里，小聲說：“你拍的我才不刪。”
“你說啥？”
“沒啥，我請你喝飲料吧。”
片刻后，一個精疲力竭的人和一個生龍活虎的人就坐在了電梯旁邊的座椅上，咕嘟咕嘟地喝起飲料來。
“任文文，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那邊的女生啊，我要看她們的腿細還是我的腿細。還有，我要看看她們長的怎么樣，如果比我好看的話，我會很受傷的。”
“攀比心好重啊你。”
“你不也是，上次來個轉學生，你一上來就殺氣騰騰地問人家上次考試多少名。”
“別提了……”
蘇一盛趁著任文文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稍微看了她一會兒，其實她還是那個樣子，動不動就觀察周圍，舉手投足都很端莊且刻意，臉上的笑容也像練了很久那樣。既然她沒變，那，是我變了嗎？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小書呆子，其實什么虛偽也好做作也好，我那些朋友們都是知道的，可她們還是很喜歡我，你氣不氣？”
“氣什么，不過是近墨者黑。”
任文文突然正經起來，她抓住蘇一盛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不是，蘇一盛，所謂人情本來就是一場交易，我之所以受歡迎，是因為我是個良心的商人。友情并不是什么高貴的寶物，它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蘇一盛的眼睛就這么沒有防備地掉進了任文文深邃的眼睛里，他大腦一片空白，只能結結巴巴地回答：“哦，哦……這樣……”
接著，兩人又在商場漫無目的地轉了兩圈，蘇一盛雖然很累，但潛意識里他卻十分不想回去。他知道，只要一回家，他就會……
所以為了聊天能繼續下去且主導權在自己手里，蘇一盛開始找茬。
“正常人哪有你這么走路的，你也太裝了吧。”
“你只會這一句嗎？”
“那你除了會社交以外不和我一樣什么也不會嗎，你到底哪來的底氣在我面前如此囂張？”
“我還會彈琵琶，我上過電視節目當小主持人，在餐廳里當過服務員，我還……”
蘇一盛沒話說了，他雖然有點傲氣，但他并不是夜郎自大的人。他知道自己那點破成績在如此豐富的社會閱歷前，其實一文不值。但三秒之后，他聽到了身邊傳來的竊笑聲。
“嘿嘿……你上當了！我剛才胡扯的，你不說話是不是因為佩服我啊？”
“我佩服一個衣架子也不會佩服你。”
“你是說我身材和衣架子一樣好嗎？”
其實任文文沒撒謊，她確實干過那些事情。但她知道，蘇一盛要強，她害怕真的打擊到他的自信心，所以干脆就當做自己什么都不會好了。
反正以后估計也沒什么機會被他發現自己在撒謊。
“那個廣告……”
任文文聽到蘇一盛喃喃自語的聲音之后停住了腳步，順著蘇一盛的目光望去他正在大屏幕上一家補習班的廣告。好像畫面里顯示的是一個高考七百分的人在說自己日常是如何努力云云。
“想要比別人考得好，就是要付出更多努力。哪怕是在星期天，我也……”
“別看了，唉，我們快走吧，喂！”
任文文突然緊張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了，她看到蘇一盛眼睛里的光迅速暗淡下去，然后聽見蘇一盛對她說，他要先回家了，他有事要辦。接著，蘇一盛帶著恐怖的表情，開始拼命向出口跑去。
不行，不能讓他走，好不容易讓他能放松一次，任文文也瘋了一般向前追去。她再也不愿意讓蘇一盛痛苦了，明明就是那么努力那么優秀的人，為什么每天卻活的那么壓抑，連笑都不會笑！她不同意，她不允許！
頭一次來商場的蘇一盛在焦慮的干擾下，出了門后一陣左轉右轉，成功把自己繞迷路了。他這時候還能想到趕緊拿手機查地圖，找出去的方法。
“回去之后先做數學，數學大概一個半小時之后還有英語，吃完晚飯，不對，英語要干啥來著，英語練閱讀理解，不對，練短文填空，上次考試哪項扣分多來著，我想想，加載好了，我看一下路線…..”
滿頭大汗的蘇一盛一邊劃手機一邊自言自語，直到清脆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
“喂！你不是除了學習什么都不會嗎？怎么跑這么快？”
任文文將手里的衣服往長凳上一放，便坐下來大口大口喘氣。她今天穿了高跟鞋，在路上已經摔過兩次了，腿上全是擦傷的痕跡。
“啊，你來了啊，正好，你對這熟悉，你帶我出去吧，我就不帶地圖了。”
蘇一盛的臉上掛著扭曲的笑容，聲音也是十分詭異的柔和。任文文越發害怕，她知道現在的蘇一盛什么都干得出來，但她如果這次不救他，他可能以后就再也不會對人有希望了。
“我不帶你回去！我絕不！你還沒陪我逛完呢！你今天不陪我玩到天黑我絕對不放你走！”
任文文擋在蘇一盛身前死死抓住他的衣服，盡管腿在發抖，但她還是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來。
“大小姐，我憑什么要陪你玩啊？我有什么義務啊？你哪來的資格打擾我學習？”
“可學習也沒有你這么學的！你知不知道你離過勞死就差一步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內心已經扭曲了，天天說正常人怎么樣怎么樣，正常人哪有因為數學錯了一個選擇題就自殘的……”
說著說著，任文文的眼淚突然大滴大滴落下來。她知道的，蘇一盛對自己十分殘忍，只要學習上有一點點不滿意，就會想盡各種辦法懲罰自己。她知道的，他的手臂上全是傷疤……她親眼看見，經常在午休的時候，蘇一盛的眼中會射出兇狠的光，然后，舉起刀，使勁在手臂上刻下去——
“你在說什么啊？我對自己要求嚴格有錯嗎？我在學習上精益求精有錯嗎？我為了自己努力拼搏有錯嗎？連老師都表揚我，你有什么資格評判我？你以為我和你成天鬼混很開心嗎？你……”
說到這里，蘇一盛自己也說不下去了。開心啊，和任文文在一起鬼混很開心啊，任文文說的對啊。他也知道自己扭曲，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無論如何，他都沒辦法放過自己。
這可是戴了十多年的緊箍咒啊。
蘇一盛很期待任文文的答案，之前并不是沒有人來幫助他，但當他問出這個問題之后，所有人都只會說一種答案，讓他越發絕望。
——沒錯啊，但你太過了，努力是好事，但你過頭了。
不管幾次，他們都只會說這些話，這才是真正虛偽的人。只會站在高處指指點點，而不是真正替自己考慮。也正是因為一次次失望，蘇一盛才越發癲狂。
“有錯啊！你哪是為了自己，你這是為了討好別人！你要是考好了之后不在心里踩別人一腳，你就不舒服！你要是考好了老師不表揚你，對你來說就是白考！你什么時候考慮過你自己啊！你自己給自己找那么多借口，你自己卻都沒意識到……”
任文文憋著一股氣說完之后，擦了擦眼睛，在袖口拂過眼睛的瞬間，她似乎看見了蘇一盛的臉上滑下了眼淚。是錯覺吧。
沉寂了好一會兒之后，任文文才平復好情緒。
“真肉麻，正常人說話哪有那么肉麻的。切，太裝了。”
蘇一盛帶著鼻音的聲音響起，還是那副找事的欠揍樣子。任文文紅了臉，低著頭，搓著手說：“我只是不想讓你再……”
“行了行了，你不是說不陪你到天黑不行嗎？走吧，接著逛，你去把你那個臉洗洗，別人看了覺得我家暴。”
“你配家暴我嗎？你你你……”
任文文破涕為笑，她看著褪去一身狂躁的蘇一盛，突然又莫名很想哭。
“謝謝你啊。”
“死書呆子你說啥？”
“……我說你妝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