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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半出行

咚咚兩聲敲門聲過后,店小二在門外道:“公子,您要的熱水。”

“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店小二抱著刷干凈的浴桶走進來,把浴桶放到屏風后面,又跑了兩三趟提進來幾桶熱水,呼哧呼哧忙活完,才關門離開。

李懷信繞到屏風后,寬衣解帶,拔掉發簪,摘了銀冠,散著發邁進浴桶。熱水很燙,沒及肩頭,浸泡著他受過寒氣的身體,舒筋活血。浴桶中升起騰騰熱氣,如同薄霧,繚繞在屋里。

李懷信枕著浴桶的邊沿,舒服地合上眼,腦子里忽地閃過一個場景:一具滾燙的肉體,比熱水還燙,在酷寒之中壓過來,抱住他……

“出了廣陵,再往東六十里……”

馮天在說話,隔著屏風,李懷信聽不太清楚,他整個人滑下去,任熱水沒過頭頂,然后腦子里的畫面一轉:在水底,一張唇貼過來,給他渡了一口氣——他呼吸一緊,悶住了似的,突然急喘了一口,卻被熱水嗆了口鼻,他猛地躥起來,把住桶沿劇烈地咳嗽,水花四濺。

馮天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住了,游魂穿過屏風:“怎么回事,洗個澡都把你給嗆著了?”

李懷信喘著粗氣,皮膚被蒸得緋紅,他抹了把臉上的水,把頭發捋到腦后,坐在熱氣繚繞的浴桶中,沖馮天一揮手:“一邊兒去。”

馮天翻了個白眼兒:“大老爺們兒,又不是沒看過。”說著,還是飄到了屏風另一側。

許是泡久了,李懷信感覺有些燥熱,臉頰紅彤彤的,他問:“你剛才說什么?”

“我說又不是沒看過,以前我還給你搓背呢……”

“不是。”李懷信道,“你剛剛說出了廣陵,往東什么?”

“敢情你洗個澡不僅被嗆到,還去神游了啊?我說,出了廣陵,往東六十里,就到東桃村了,到我家了。哎,你差不多得了,趕緊起來,別一會兒把自己淹死在桶里,我現在這樣可救不了你。”

“就六十里了嗎?”李懷信靠著浴桶,閉了閉眼,脫力了似的,有氣無力地說,“馮天。”

“嗯?”

“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啊?!”

馮天驀地沉默了。

李懷信睜開眼,目光空洞地望著屋頂。他說:“我有點怕……”怕見二老傷心,畢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馮天突然開口:“你記住,我的死跟你沒半點兒關系。”

李懷信驀地坐直了。

馮天沉聲道:“所以你不要大包大攬,上門就自責賠罪什么的。當初是我性子野,非要跟著你下山。其實,進亂葬崗之前我就算過了,此行兇多吉少,而且是,你吉我兇。”

李懷信猛地站起來:“你從來都沒算準過!”

“卦象顯示我大限將至,我也隱隱有種預感,這次是真的準。”

一陣水花四濺,李懷信出浴披衣。砰的一聲,他一腳踹倒了屏風,指著馮天,怒道:“你當時不是這么說的!”

“如果我這么說了,就算你不信,也肯定會一個人進去。”

李懷信怒不可遏,隨手拎了個裝皂角的托盤,狠狠朝馮天砸了過去,托盤穿過馮天的魂體,哐當落地。

馮天不閃不避,知道這些玩意兒傷不著自己,干脆讓對方泄泄氣:“我是真怕你上火,況且,我也不信自己會時來運轉,突然就算準了一卦。”

李懷信感覺有團火在胸口燃燒,撈起案上的香爐又砸過去:“你都把自己算死了還說是時來運轉!你是傻子嗎?!”

馮天剛躲開香爐,冷不防又被一只茶盅穿過身體,接著是茶碗、花瓶……乒乒乓乓地碎了滿地。

“你差不多行了,這大晚上的大發雷霆,你又打不著我,別打擾了其他人。”

李懷信一聲怒吼:“馮小天!”

“哎。”馮天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應聲回頭,卻見一張朱砂符氣勢洶洶地飛了過來,他神色大變,“我去,你來真的啊。”然后他猛地一躥,直接穿墻而過,那張符紙貼在了墻壁上。

一場虛驚。馮天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沒輕沒重的家伙,得虧我溜得快。”

穿到了隔壁房間的他,扭過頭看了眼屋里正披衣起床的男子。男子許是被隔壁的動靜吵醒了,穿上鞋,跛著腳走到墻邊站了會兒,沒再聽見任何響動,便又回到床前,剛準備脫鞋,突然房門被叩響了。

顧長安抬起頭:“誰?”

“是我。”

馮天打了個激靈,這祖宗氣還沒撒完,居然追過來了。

顧長安跛著腳去開門:“李公子,這么晚了,有什么事?”

“叨擾了。”李懷信目光掃進屋,果然瞥見蹲在墻根處的馮天,他說,“實在睡不著,便想過來問問,你這兒有沒有什么安神香可以助眠?”

“啊,有。你稍等,我去拿。”顧長安轉身進屋,從包袱里翻出一支線香。

李懷信立在門口,用口型對馮天命令道:“回去!”隨即一臉從容地接過顧長安遞來的線香,道:“多謝。”

“不客氣。那什么,我剛才聽你屋里有動靜,沒出什么事兒吧?”

李懷信掃馮天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有一只老鼠,讓我給打跑了。”

馮天氣鼓鼓地瞪他:你丫才老鼠!

“這客棧里還有老鼠嗎?”

“可不。”李懷信道,“多謝你的安神香,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李懷信走后,顧長安卻并未休息,他從木架上取下披風,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門。馮天納悶兒:“這人深更半夜上哪兒去?”

馮天稍作猶豫,便跟了上去,閑來無事散散步,也好過去李懷信那里受氣。

外面還在飄雪,地上已鋪了一層不薄的積雪,到處銀裝素裹。顧長安提了盞燈籠,慢慢地在空曠的街道上走著。

兩旁的門店早已打烊就寢,夜半時分街上靜得可怕,腳下咯吱咯吱的踏雪聲,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里聽來尤其清晰。

這條路很長,像夜那么長。顧長安走了很久很久,終于在一處大宅門前駐足。他抬頭仰望門上方刻著“賀宅”的匾額,整個人僵立不動,像個孤單的影子,融入這茫茫雪夜中。

他臉上的神色太復雜了,馮天有點看不懂。就在馮天以為他要在這兒站到地老天荒的時候,忽然見他疾步向前,奔上臺階,重重地叩門,很是急躁。

許久,大門打開了一條縫,里頭的人似乎剛從溫暖的被窩里爬起來,身上披了件厚厚的棉襖,打著哈欠往外瞅。風雪從門縫里灌進去,凍得那人一哆嗦,頓時清醒了幾分,語氣不快地問道:“誰啊?”

“請問……”顧長安極力捺下那股焦急,“請問這里是唐家嗎?”

見對方認錯了門兒,門房當即垮了臉:“找錯了。”

隨即便要關門。顧長安連忙伸手抵住:“這里不是唐溫言唐老爺的家宅嗎?”

門房不耐煩道:“什么唐老爺,這里的老爺姓賀,你搞錯了。”

“不是,這兒明明……”

沒等他把話說完,大門便砰的一聲被關上了。

顧長安猛地后退半步,整個人蒙了似的,瞪著那扇朱紅色大門,就這么不知所措地枯站了一宿。

馮天不至于跟著他傻站,自顧自地飄回了客棧,在李懷信的房門外猶豫了半天,沒敢進屋,只好鬼鬼祟祟地繞到另一邊,化為一縷青煙,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門縫里飄進去,鉆進了桌上那串五帝錢里。

貞白猛地睜開眼,往桌上一瞥,又若無其事地閉上眼。

翌日,是個陰天,鵝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宿,大地、屋頂上積了厚厚一層雪。

清晨,商隊多數人還蜷在溫暖的被窩里,便有人一間一間挨著敲門,催大家動作快些,收拾完立刻啟程。李懷信也被吵醒了,他洗漱完下樓的時候商隊的人已經清點完貨物,正陸陸續續往外走。

店小二在院子里掃雪,只見那個姓嚴的頭兒進進出出好幾趟,又去跟店家打聽著什么,店家搖了搖頭,道:“你們這么多人,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就是那位穿青衫的,走路有些跛,長得很清秀,斯斯文文的,大概這么高。”他比了一下到眉骨的位置,問,“有沒有看見他出去?”

店家仔細想了想:“沒有。”

“房里也沒人,上哪兒去了?”

馮天正好跟貞白、一早在大廳,聞言,立刻想起來:“哎,這人我看到過,昨兒個半夜他自己出去了,居然還沒回來。”

一早看向他:“你確定?”

馮天點頭,穿青衫,走路有些跛,不就是馮天隔壁屋那人嗎。他肯定道:“當然確定,我當時還覺得奇怪,當時外邊兒下著大雪,又是半夜,所以跟了他一路,見他兜兜轉轉地繞了大半個城,在西街敲了一戶賀姓宅子的大門,好像說要找什么唐老爺,沒找著,就跟人屋檐底下傻站著了。”

一早站起來,沖姓嚴的頭兒招呼道:“我看見啦,那位哥哥昨天半夜就出去了。”

姓嚴的頭兒走過來:“半夜出去的?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早聳了聳肩,畢竟顧長安深更半夜獨自出去,是被馮天這只游魂窺見的,具體行蹤她總不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這樣別人肯定會懷疑她在跟蹤。她意有所指地說:“可能去找他的親戚朋友了吧。”

嚴無忌隱約想起來,路上似乎聽顧長安無意間提起過,他有個舊識在廣陵,叫什么來著?這會兒他怎么也想不起來了,顧長安似乎說過那人的名字,又似乎沒說過,寥寥兩句便帶過了,他也就沒放在心上。

當時他還順嘴搭了句腔:“邀出來喝兩杯不?”

顧長安抿著唇,緩緩地搖了搖頭:“就不去打擾人家了。”

千里迢迢而來,卻連邀杯酒都怕打擾對方,可見兩人著實談不上有甚交情。可如今他怎么又去找對方了呢?還是半夜去的!

嚴無忌正琢磨間,顧長安回來了,一身風雪,臉色煞白,嘴唇青紫。

“長安,正找你呢,上哪兒去了?我們馬上要啟程,想著先跟你道別……”嚴無忌上前拽了他一下,手心卻感覺像摸了把冰塊。顧長安整個人似乎都被凍凝住了,渾身冒著冷氣,雙目呆滯,丟了魂兒似的。

嚴無忌嚇了一跳:“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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