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雀來時就聽到府中有人議論，天璇姐姐正收拾著行裝，大人后日便要離京。后日？幸好她來的還不算晚，尚有挽回之機。

“回你院子里去。”猜到她匆匆趕來是為何故，葉荊冷冷地瞥她一眼，不等她開口就下了逐客令。

俞雀咬了咬牙，不甘心地死纏爛打，“大人，你一定要帶我去，不然哪天我還是要偷跑出去的，你又不是我爹，總不能管我一輩子……。”

啪的一聲，原本握在他手里的書掉在了案上，俞雀噤了聲，葉荊墨色的瞳里凝著風暴，此刻正冷冰冰地看著她。“出去。”

“不！”俞雀心急如焚，情急之下急切地反駁“南邊的動亂跟原澍國皇室有關是不是？”無聲的默認肯定了俞雀的猜測，她將近日之事合盤托出，過往的一切都水落石出，臻華縣主和晨皇貴妃是雙生子，所以俞雀才會和她那般相似。

“大人你都知道。”眼見他陰沉的眼眸中僅閃過一絲詫異后便平靜無波，俞雀雙目微睜，“你早就知道，那你為什么要把我帶來。”

“閉嘴！”

低沉的呵斥響在耳邊，俞雀抬頭驚恐地望著他，她一直都知道大人不好招惹，可這一載多的光景，葉荊鮮少有這般不收斂戾氣的時候。

“你的身世，說的難聽一點，知道叫什么嗎？”葉荊合了下眼，看向她的目光總是帶著些譏笑，她知道的，俞雀窘迫地拽了拽衣角，這件事情如果被戳穿，她會從高門貴女變成人人唾棄的亡國余孽。

“那又怎么樣，他們害死了我阿娘，又幾次三番地迫害我，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東西落在他們手里，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云鷲也不會放過我的。”

葉荊撐手靠在案上，看面前的小姑娘紅著眼帶了哭腔，放緩了聲線，“那若是他們魚死網破呢？你也不會有好下場。”

“到那一天再說。”

賭氣的話聽的葉荊輕笑，俞雀紅著眼不看他，廳內瞬間凝固了一般，良久，葉荊開口打破了寂靜，“山長水遠，路上怕是要吃些苦。”“我不怕。”俞雀趕忙表態，生怕他反悔。

可真到了行水路的時候，俞雀才知道什么是叫苦不迭，她從前沒有做過船，也不知這船會逐浪這般搖晃，此刻她癱坐在木制的地板上，只覺胃里翻騰的厲害，一股酸意涌上喉嚨，她趕忙打開窗子透氣，新鮮的風帶著水汽襲來，俞雀深吸了幾口，總算是好受了些。

兩邊有綿延不斷的山丘顯現，早春的木早已出了新芽，猿鳴至清，山谷傳其響，俞雀驚詫于山水間的景色，連方才的不適都忘了，一路搖搖晃晃地跑出去，偌大的甲板上空無一人，她跑在船頭，看著眼前的山川美景。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她坐在船頭回頭看，葉荊把手里的梅子遞給她，俞雀咬了一口，青澀的酸彌漫著口腔，方才的不適也減輕了不少，“大人之前也去過澍國嗎？”

“之前我父親鎮守邊關的時候，跟母親去過一次。”

“坊間傳言將軍和夫人伉儷情深，人人稱羨呢。”

“確實是羨煞旁人的夫妻，也是對很不稱職的父母，我年幼的時候很少看見他們，唯一一次阿娘帶我去邊關，本來是為了團聚，沒想到起了戰事，仗打贏了，我爹卻沒能活著回來，我也留不住阿娘，她丟下我溺死在了滳水里，我倒寧愿他們一輩子鎮守邊疆，至少還能存著再見之念以待來日，總好過隔著一層黃土。”

眼見觸及到他的傷心事，俞雀眨了眨眼，小心籌措這言辭，“他們若是還在，總是想讓大人好好活著的，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大人也應該朝前看。”

往事了結了才能朝前看，手掌傳來微微濕意，他低頭，原是手里的梅子被硌出了幾個口子，青色的汁水順著指尖劃下，葉荊咬了一口，隨后被酸意從往事中硬生生拽了出來。

俞雀又啃了一口梅子，余光瞥見一個身影隱去，待到仔細看時人又沒了，她愣了一下，抬頭輕聲開口，“有人。”

葉荊回頭，水面上起了霧氣，只能看到縹緲的水霧，“聽說岸邊有山鬼，擅以歌聲蠱惑行人，別在這里待著了。”

兩人剛踏進船內便聽得空靈的女聲，映著兩岸的山脈格外詭異，俞雀不覺打了個寒顫，這聲音確實嚇人，活生生像話本子里的水鬼。

聲音不斷響徹在山水間，回去趕緊關上窗子才好，船舫里人聲鼎沸，眾人觥籌交錯，俞雀加快了步子想早些回去，不想半路被突然沖出的醉酒男子驚的連連后退。

“這是誰家的小娘子。”熏人的酒氣外加一股子難聞的怪味散開，俞雀厭惡地皺了皺眉，捂緊了頭上的氈帽，只見那人面色蒼白唇色淺淡，本還算清秀的面容憔悴不堪，兩頰深深地凹陷，年紀輕輕便一臉猥瑣之相，明顯是縱欲過度所致，她認得這人，是皇商王家的二公子，也是京中出了名的紈绔，生平最擅押妓服石，后院中妻妾更是數不勝數。

俞雀出遠門本就鮮少有人知，無意與他在此起爭執，她輕吸了口氣，打算繞開他，不想她剛跨出一步便被人攔下，王由周斜靠在木制的墻壁上，擋住了俞雀的路，“莫不是船上的暗娼吧，不如跟了我做我的十五姨娘。”四周人哄堂大笑，更有甚者也見狀就欲上前扯她的氈帽。

“啊！”一聲通呼響徹船舫，那人捂著脫臼的手躺在地上，眾人噤了聲，王由也瞇了瞇本就狹小的眼看向來人，“葉大人？”

“她不是暗娼，也不是能被宵小之徒隨意污辱的人，讓你的隨從嘴里干凈些。”葉荊伸手把俞雀拽在身后，薄冷又疏淡的面上隱隱帶了幾分殺氣，一雙幽深的狹眸落在王由也一眾人的臉上，眉眼里的陰鶩凜冽讓人頭皮發麻。

“是我不識人，唐突了姑娘，這就給她賠不是。”王由也向俞雀拱手致了歉，俞雀只覺此人不懷好意，方才之事不像是偶然，倒像是刻意為之，她拽了拽葉荊的袖子，只想早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大人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