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極致的悲傷，或許是不愿接受事實，又或許是疲憊耗盡了精力。

沈清離緊閉雙眸，始終不愿睜開，他默默攥緊衣角，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頭痛欲裂，一片混沌，分不清是夢是醒。

忽然，一團毛茸茸的溫熱觸感靠近，帶著些微濕潤的鼻息，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

沈清離輕嘆一聲，緩緩掀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竟是一頭身形碩大的黑熊，正定定地望著他。

他唇邊漾開一抹笑意，輕聲喚道：“福林。”

這一次，沈清離再沒有初見時的驚懼，只有一股莫名的暖意席卷全身。

沈清離伸手抱住福林毛茸茸的身軀，淚滴竟悄然滑落：“螻蟻該有螻蟻的活法，不沾世事，獨善其身，才是正道。”說著，他的雙眸漸漸染上血色：“可他們為什么要因我而死？”

“一只螻蟻的掙扎，不過是任人擺布的傀儡。”

沈清離哭著哭著，突然笑出聲，他笑自己無能無力，他笑這世道倚仗螻蟻之力，卻又對螻蟻之聲熟視無睹。

神權高踞云端，眾生仰望，遙不可及。可那掌控三界的至尊，卻對外宣稱眾生平等。

這場大火，燃盡了他最后一點溫熱的心性。沈清離的眸子里再無半分光彩，只剩下一片徹骨的麻木。

然而，門外，一雙深邃的眼眸正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浩溫華斜倚在門框上，眉峰緊蹙，陷入沉思。

他本是一路向北而行，可向來溫馴的福林竟突然失控，瘋了一般掉頭向南狂奔，直到它沖進火場，將沈清離從烈焰中拖出來時，浩溫華才驚覺此事絕非偶然。

此刻，浩溫華心中疑竇叢生，層層疊疊的困惑幾乎要將他淹沒。

“福林素來只聽我一人號令，怎會掙脫束縛，奔赴千里只為救一個陌生人？”

“那場大火何其烈，除了偏院之人，閣樓里更是無一生還。他沈清離不過一介凡軀，又憑什么能在烈焰吞噬中安然無恙，連半分灼傷都無？”

“你我不過兩面之緣，相隔千里之遙，你又憑什么能輕易喚動福林？”說著，浩溫華的目光落在沈清離身上，帶著探究與審視：“沈清離，你究竟是誰？”

帶著滿肚子的疑問，浩溫華抬腳邁進屋中，緩緩走到床榻邊，語氣平靜：“沈兄，你醒了。”

沈清離循聲抬眼，見浩溫華端著一碗藥湯站在榻邊，忙撐著身子想下床接過。

可雙腿剛一落地，便虛軟地晃了晃，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倒，重重摔在地上。

他跪在地面上，視線不經意掃過身上的衣衫，那是一件潔白勝雪的白衣，纖塵不染。

沈清離的眸中倏地掠過一絲疑云，眉頭也跟著蹙起。

滿屋的血色，他怎么可能一塵不染？

浩溫華將藥碗擱在旁邊的矮幾上，快步上前伸手扶起沈清離。

他帶著幾分似真似假的打趣：“沈兄便是要謝我，也不必行此大禮。”

沈清離被他扶起，站穩后抬眸看向浩溫華：“多謝閣下出手相救。”話音稍頓，他眼珠微轉，話鋒陡然一轉：“只是不知，閣下如何得知我身陷險境？”

四目交匯，沒有半分暖意，反倒生出一縷若有似無的猜忌，在兩人之間悄然蔓延。

浩溫華挑眉，反問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試探：“你當真不知？”

沈清離緩緩搖頭，眼底的疑惑不似作偽，倒像是真的蒙在鼓里

浩溫華盯著他這副模樣看了片刻，見他神色坦然，終于長舒一口氣，語氣沉了沉，將實情和盤托出：“說起來也是奇事。福林雖通靈識性，卻素來認主。你我不過兩面之緣，它竟會為了救你，掙脫我的管束奔赴千里。。。。。。”

沈清離聞言一怔，瞳孔微微收縮。

他先是側過臉，側目看向福林，似在確認什么，隨即又垂下眼，摩挲著身上白衣的布料，那雪白的色澤在昏暗的光線下竟有些刺眼。

他眉頭越皺越緊：“浩兄，你可見過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

此言一出，浩溫華眸中殺意橫出。

“莫不是魔界的人追查殿下？”

思索之間，他的手默默按在腰間的劍柄上，指節微微收緊，面上卻依舊維持著平靜，甚至還露出幾分思索的模樣：“白衣男子。。。。。。。似乎有些印象。”

他牢牢鎖在沈清離臉上，聲音刻意放慢：“沈兄這是怎么了？”

沈清離抬手抓了抓頭發，笑容略顯局促，語氣帶著幾分憨直：“說出來不怕浩兄笑話，我近來偶然聽聞一位白衣公子的事跡，心里很是傾慕，總想著能親眼見見他的風采。”

浩溫華臉上也跟著浮出笑意，眼底的冰寒卻未減分毫，心中念頭轉得飛快：三界之內，誰不知那位殿下的名號？就算是沒見過真身，也該聽過傳聞。況且殿下早已魂飛魄散，他竟半分不知？！

“你竟從未見過他？”話音未落，腰間的長劍已悄然出鞘半寸，寒光順著鞘口泄出，映得他眸色愈發深沉。

沈清離毫無察覺，轉過身去，端起矮幾上的藥碗，仰頭一飲而盡。藥汁的苦澀漫過舌尖，他卻恍若未覺，只淡淡道：“確實未曾見過，故而才這般好奇。”

浩溫華望著沈清離那副看似毫無防備的模樣，眼底的疑慮雖未散盡，卻還是將出鞘的劍刃收回鞘中，只聽“咔”的一聲輕響，腰間的劍已歸位。

“既然沈兄這般好奇，那我便帶你去見識見識那白衣風采。”

心底卻在冷笑：正好瞧瞧你是何方神圣？

沈清離聞言，眸中瞬間掠過一絲真切的喜色，連忙拱手道：“勞煩浩兄了，還請帶路。”

浩溫華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掃了一圈，眉頭微蹙，露出幾分為難之色：“沈兄剛從火場脫險，身子怕是還虛著，當真不需歇上片刻？”

這話聽似關切，實則仍在試探，一個剛歷過大火、情緒劇烈起伏的人，卻如此急切地追問白衣，未免太過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