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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鶯爬上淺灘,沙子掉進鞋里。她轉身最后看了一眼這個營地,她已經在這兒住了好幾個星期。樹木注視著光滑的水面,水面反射出顫動的樹葉。她的目光掃過沙土河岸,再往下游望去,又看見她那塊地的深色土壤。一只淺綠色的鳥,搖動著棕色羽冠,落在一棵茶樹的大樹枝上。樹枝一直延伸到河面。她用拇指按壓住手指那道傷口。傷口已經愈合,但皮膚變得很硬。雖然不再疼痛,但這次受傷對她的身體造成了嚴重的損害。

“為什么阿凱睡得那么晚呢?”來悅在她身后小聲說。他們在等待其他人來這里集合。“傻逼。這樣等下去,天黑了也到不了目的地。為什么非要等他呢?”他罵罵咧咧,態度強硬。

鶯不由得往后縮了縮。她討厭他說臟話——那種父親決不會說的話。來悅在母親家也不會說這樣的話。但在這里,和各種各樣的男人混在一起,來悅就像小蜥蜴褪了一層皮一樣,甩掉了他的“溫文爾雅”。

鶯看著哥哥咬牙切齒的樣子,腮幫上的肌肉輕輕顫動。她很難過,心里清楚,因為這場病,他們沒能攢下足夠的黃金。幾天前,終于從帳篷里爬出來的時候,河水的水位已經隨著白天變長而下降了。她的身體仍然十分虛弱,無法在挖掘工地干一整天,來悅決定最好還是去附近的城鎮找別的工作。

“大家說需要阿凱,因為他會英語,能跟英國衛兵說話。”她瞥了一眼那幾個騎馬的人。其中一個寬邊帽子壓在眉頭,脖子上系著一條紅領巾。他寬闊的嘴巴,挺直的鼻子,等待來這兒集合的人時,沒有顯得不耐煩。另一名“衛兵”身材矮胖。他那匹馬,一點兒也不安分,兩支裝在槍套里的步槍,馱在馬背上,一邊一支。

“我們本來就不該等阿凱。真不知道這些白鬼在想什么。你現在也會說幾句英語了,可以代表大伙兒和他們談談。”

鶯搖了搖頭。她對和這幾個白人交流沒信心。矮個子“衛兵”看起來已經很不耐煩,和來悅一樣生氣。

“如果他們允許我們有槍,我們就能照顧好自己,”來悅一邊抱怨一邊幫鶯挑起肩上的扁擔,兩個筐子在扁擔兩邊搖擺,“就不需要花錢請這些保鏢,也不用等阿凱了。”

姍姍來遲的阿凱終于現身之后,他們排成單行,跟在騎馬挎槍、個子較高的那個“衛兵”后面出發了。鶯和來悅殿后。來悅挑著擔子,鶯數她前面的草帽。總共十三個人。她知道,有幾個人已經找到足夠的金子,償還了錢莊聯號的債務回家了。華星進城買糧食去了。買好之后,還要回礦上繼續淘金。其他人作何打算她不得而知,但她認為她和來悅不可能是唯一離開金礦另謀生計的人。他們希望找到更有前途、更少痛苦的工作。她不知道她和哥哥到底積攢了多少黃金。每逢提起這個話題,來悅就像一把緊緊折疊的扇子,一言不發。后來,她便避而不談了。

他們艱難地爬上一座小山,個子矮小的“衛兵”走在鶯的后面。過了一會兒,她回頭遠眺,河已經看不見了。但她什么感覺也沒有。不像上船離開中國時那樣,心怦怦怦地跳著,仿佛把魂丟在那里。

不過,她還記得,他們第一次從蒸汽船上看到這片陸地的海岸線時,那種仿佛神經炸裂似的感覺順著脊柱流遍全身。它的壯美令人銷魂。藍寶石般的海水與湛藍的天空相連,群山像蟄伏在岸上的巨獸俯身于海面之上。一上岸,他們就得蹚過淺灘,緊緊抓住紅樹林里多刺的荊棘,穩住自己。來悅在靠近海岸線的一棵樹上發現了一些堅果——有點像杏仁。她敲開一個,塞到嘴里,把另外三個裝到口袋里,等會兒再吃。

她想知道那棵樹現在是不是已經枝葉全無,被她之后幾百根手指剝得精光。

鶯和來悅到達下一座小山,從一群耙樹葉、堆石頭的人身邊走過。他們在修一座墳墓。聽說前一天有個可憐的人死了。是被蛇咬死的。死在遠離故土的異國他鄉。她真希望有人能盡快把他挖出來,把他的遺骨送回遙遠的家鄉。

這條被許多人踩踏過的小路蜿蜒向上,穿過叢林。鶯覺得兩腿僵硬,想讓步子平穩,但兩膝打晃。她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比哥哥的輕得多,但沒過多久兩條胳膊就疼痛難忍。她把竹扁擔換了一下肩膀,下面墊上襯衫,希望減輕一點壓力。如果能很快停下來休息,她會從行李中取出兩件她每個月換洗一次的衣服,墊在肩膀上,走完剩下的路。

鶯知道他們要走一整天,如果阿凱真的耽擱了時間,也許會走兩天。她想起當初他們徒步從海岸到金礦艱難跋涉的情況。那時只有一小群人,和現在差不多。他們走了一天又一天,好像總也沒個頭。一路上,烈日炎炎,飽受折磨。他們在灌木叢中穿行,樹枝劃破胳膊和臉頰,留下一道道傷痕。頂著烈火般炙烤的陽光,在干旱的土地上跋涉,不能后退。蹚過齊腰深的河水已經夠糟的了,還損失了一袋大米和一箱雞。鶯最不愿意在溝里走。腳掌打滿水泡。水泡綻開,滲出血水,走一步鉆心地疼。

最糟糕的是,肩上的擔子很重,挑著大米、淘金設備、水、祖母的藥品、研缽和舂杵。這些東西都壓在她嬌嫩的肩膀上。鶯提醒自己一定要把衣服放在扁擔下面。她抬頭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來悅。扁擔磨破了皮肉,襯衫上還留著血跡。鶯襯衫上的血跡已經看不見了。她的血跡已經變成和泥土與汗水一樣的銹色。但她仍記得那些夜晚——小心翼翼揭開和傷口粘在一起的布,鉆心地疼,無法忍受。不,也不是絕對無法忍受,她難道不是都挺過來了嗎?現在腳上的皮膚不是很硬嗎?像榕樹的樹干那樣粗糙。她肩膀上的傷也已經愈合,是不是只留下一點傷疤?

發燒對她的身體造成很大的損害。她把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上面時,感覺到心臟無力的跳動。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阿凱的歌聲悅耳動聽,蓋過了蟬鳴和鳥叫。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鶯氣喘吁吁,但她在嘴里念叨著歌詞,腳步隨著曲子的節拍移動。她眼望著森林大火燒焦的土地,腦海里浮現出母親慈祥的面容。她正把絲線纏繞在線軸上,唱著:“芬芳,美麗滿枝丫……”母親常常一遍又一遍地唱著這首歌,一邊唱,一邊從樹枝上取下蠶繭,浸在水里。聽到這甜美的旋律,鶯真想大聲叫喊。現在,她有足夠的力氣面對回憶微微一笑,但胸口仿佛被火焰炙烤,因為想念母親,就像想念自己的影子一樣。

排在她前面的兩個男人唱道:“又香又白,人人夸……”一只野雞從灌木叢中飛起,羽毛豐厚而素樸,不像父親臥室里掛著的那幅卷軸上的野雞,色彩那么艷麗。阿凱切換到另外一首歌。野草被曬干,微風吹過,仿佛橘黃色火苗在她的膝蓋上搖曳。熱得要命,鶯喘不過氣來。太陽無情地炙烤,五臟六腑在凝結。昏昏沉沉,思緒幻化成她最喜歡的白日夢——夢中,她又變成女孩。穿著一條破褲子,和父親一起蹲在花園里栽花種草,或者和來悅一起到河邊釣魚。那是多么美好的時光!可現在,她被困在這個男人的世界已經好多個月了。她想體會身穿繡花罩衫的感覺,或許是玉綠色錦緞上繡著金色花朵,或許是黑色絲綢上印著蝴蝶圖案……她滿頭秀發,盤繞到耳朵后面。還有手,她的手不再沾著污漬。她抓住被汗水浸得滑溜溜的扁擔。她的手像百合一樣白嫩,柔潤……

“就在這兒休息吧。”“衛兵”宣布,把大家領到硬皮桉樹蔭下。有一位同伴給大家分發糯米飯團,來悅遞給鶯一個水袋,讓她喝水。她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靠著樹干,一邊嚼米飯,一邊撫摸燒焦的樹干。

過了一會兒,高個子“衛兵”說:“該走了。不能耽擱,要不然黑人會找到我們的。”

來悅扶著鶯站起身來,阿凱又開始唱他的“茉莉花”。土路上點綴著蟻丘,看起來像一座座墳冢。她朝一個蟻丘踢過去,以為能把它踢倒。但蟻丘比她想象的結實得多,只是踢掉外面一塊白黏土。來悅和她一起踢,才把蟻丘的上半部分踢倒,露出白蟻宛如蜂巢的窩。幼蟲蠕動著到處亂爬。來悅走了,但鶯心里充滿歉疚。她把踢倒的那截蟻丘又放上去,希望它們破碎的家可以修復。

大約又走了一英里,一陣騷動讓這群艱難跋涉的人停下腳步。

“出什么事了?”來悅睜大眼睛,朝周圍的樹林緊張地張望。一股寒氣順著鶯的脊梁流遍全身。矮個子“衛兵”喊著什么,馬在鶯的身后焦躁不安地跺著地面。他從槍套里抽出一支槍。

來悅告訴鶯待在那兒不要動,他自己擠過人群朝前面走去。沒過幾分鐘,來悅回來,說:“有人倒在路邊了。”

她想知道是誰,可是馬上意識到,可能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誰都筋疲力盡,誰都有可能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不能起來。

“不認識。和我們不是一伙的。一定是被大部隊落在后面的什么人。”

“怎么幫幫他呢?能把他抬走嗎?”他們前面的人已經挑起擔子,繼續往前走了。

來悅也把扁擔在肩膀上放好,朝妹妹皺著眉頭。“別傻了,鶯。我們幫不了他。我們自己還有一堆東西要帶。為了他被大伙兒甩在后面會非常危險。”

“哥,我們不能把一個人就這樣丟在這里。他會死的。”她眺望遠處連綿逶迤的山嶺。“會被殺死。”看見那個被遺棄的人,她把最后幾個字咽到了肚子里。那個人很瘦,一雙呆滯的眼睛像市場上的死牛。他大張著嘴,門牙都掉了。

“哥。”她又說了一遍,抓著他的袖子。

來悅甩開妹妹的手。“鶯,我們幫不了他。用不了多久,我就得背你走了。你難道想讓我也背著他趕路嗎?”

其他人繼續往前走,沒理睬他們,但阿凱回頭看了一眼。

哥哥朝那些離他們而去的男人努了努嘴。“鶯,我們認都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從哪來的。我不欠他的。我們不欠他的。”來悅的聲音很刺耳,臉漲得通紅,但目光里充滿對妹妹的懇求。

她低頭看著那個可憐的男人。他原先刮得干干凈凈的頭皮已經長出一簇簇毛發,右顴骨上有一塊很大的雀斑。他的同伴到哪兒去了?他是哪兒的人?

阿凱跑過去,對走在隊伍前面那個高個子“衛兵”說了些什么。“衛兵”喊他的同伴。鶯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但聽到矮個子“衛兵”在咒罵,然后大聲喊道:“這是浪費時間,克萊姆。”

“照我說的做,好嗎?”

矮個子“衛兵”不高興地搖了搖頭,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指了指來悅和另一個人,三個人一起使勁兒,把躺在地上的人甩到馬屁股上。矮個子“衛兵”翻身上馬,甩了一下馬鞭,讓他們趕快上路。

鶯乜斜眼睛望著明亮的天空,看見一只楔尾鷹迎風飛翔。酷熱已經消退,但她四肢疼痛,胳膊因為扶著扁擔而變得像橡膠一樣軟弱無力。

在山上攀爬巨石時,她的腿突然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扁擔從肩膀上滑落下來。來悅一邊咂著嘴,一邊彎腰撿起扁擔,把兩副擔子一起挑了起來。她心里充滿歉疚,想和他爭,但口干舌燥,說不出話。她站起身,就像剛上輪船那幾天那樣,頭暈目眩,步履蹣跚。

她知道是吃那塊李子干兒的時候了。從衣袋里拿出來,抬起沉重的胳膊塞到嘴里。必須讓那塊李子干兒在嘴里“翻滾”三次才有足夠的唾液將它潤濕,品嘗到糖和茴香的味道。

繼續前進時,視覺開始捉弄她,目光所至的東西好像都在閃閃爍爍。葉子掉光的樹枝變成準備攻擊的蛇,一根木頭變成懶洋洋的蜥蜴。但她仍在踉踉蹌蹌地往前走,筋疲力盡,難辨真偽。她全神貫注地品嘗李子干兒的甘甜,果肉慢慢融化,直到只剩下果核。舌頭吸吮著粗糙的殼。還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留在舌尖。她把果核吐在手心上,又放回到口袋里。以后可以再吸吮。

她伸出手指摸了摸疼痛的肩膀。把手拿下來的時候,看到手指上沾滿汗水,沒有血。

他們從山那邊下來,從三個正在礦井里挖掘的白人旁邊走過。那三個人看著他們,沒有打招呼,甚至沒有對“衛兵”點頭致意。他們警惕地乜斜眼睛,其中一個一邊搖頭,一邊對同伴低聲說著什么。

過了一會兒,“衛兵”讓他們休息,不過只是喝口水,時間不能長。因為還有幾個小時的路程要走。矮個子“衛兵”轉來轉去,揮舞著雙手,催促他們趕快。阿凱和個子較高的“衛兵”交談幾句,然后向大家匯報情況。

“他們說,最好繼續前進。抓緊時間也許天黑前能趕到。如果天黑了,就得露宿了。”

即使沒有扁擔和行李,鶯還是疲憊不堪,好像拖著沉重的錨穿過身后的灌木叢。僅有的一點力氣也隨著落日余暉變得暗淡而減退。這群人加快腳步,遠處的小鎮激勵著他們前進。但鶯開始落后了。來悅沒有注意到,而那個騎馬的矮個子“衛兵”也策馬向前,把她甩在身后,隨大隊人馬去了。更遠的地方,濃煙從下一條山谷的樹梢升起。她能聞到叢林悶燃的氣味。撫摸她手臂的樹葉呈黃褐色,那是從已經過火的山林飄來的樹葉。

他們涉水走一條小溪,鶯累得連脫鞋的力氣也沒有。水灌在布鞋里,就像冰涼的手指擠壓腳趾,走路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平添了幾分沉重和艱難。小溪隨著大河的走向,繞過山下的一個彎道。他們爬上另一座小山,在高高的桉樹間穿行,突然聽到一聲脆響。就像為避邪燃放的鞭炮發出的響聲。

走在前面的人到達山頂后停下腳步。等她爬到那里時,灰蒙蒙的濃煙從一片雜亂的金雞納樹林后面升騰而起。高個子“衛兵”大聲叫喊著,舉起手讓他們停下。不知道是不是又發現了一個被遺棄的挖掘者。她雖然累得目光迷離,但一雙眼睛被那個馱在矮個子“衛兵”馬背上的男人吸引。他軟綿綿地耷拉著,像一張狐貍皮。不知道是死是活。

兩聲槍響劃破寂靜,“衛兵”低下頭,向人群大喊,讓他們趕快逃跑。又是兩聲槍響,然后四發連擊。她聽到更多的叫喊聲,而更糟的是,遠處傳來的聲音更大。一聲尖叫在水汽彌漫的空中響起。一群鳥從樹梢上飛起,四散而逃。又是一聲槍響。

同伴們跑到半山腰,在灌木叢里找到藏身之地。累極了的鶯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上。她只能向后爬,在深埋在泥土中的一塊大石頭后面藏了起來。耳邊又傳來三聲槍響,她不確定是不是有人同時開槍,或者她的聽覺和她的視覺發生了誤差。幾條狗發了瘋似的狂吠。誰會襲擊他們?她認為土著人沒有槍。而白人礦工也不會攻擊同是白人的“衛兵”。

她想站起來,跑到同伴們那里,找個地方躲起來。但試著站起來的時候,整個身體宛如一盤水母一樣顫抖,直到再次摔倒在地上。喘息變成抽泣和嗚咽,耳朵里仿佛響起一聲聲警鐘。但她仍然能聽到呼喊和尖叫。緊接著又是三聲槍響。

她往后縮了縮,把頭靠在巖石上,等待著。被煙火熏黑的天空有一抹黃銅色。一只蚱蜢落在膝蓋上,又跳到手臂上。她用顫抖的手指把它彈開。

她的心跳了七下。沒有槍聲,也沒有尖叫聲。

“我們是朋友!只是過路的!”

鶯可以肯定,這是那個高個子“衛兵”的聲音。

另外一個聲音從更遠一點的地方傳來,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回應。鶯聽不明白說的是什么。

更多的人聲飄了過來,語氣和藹,沒有敵意。她從巨石上偷偷地看過去。

兩個白人從金雞納樹林中走了出來。其中一個人頭戴一頂寬邊黑帽,肩上挎著一支步槍。他的同伴荷槍實彈,隨時都可以扣動扳機。高個子“衛兵”走下山谷迎接他們。鶯看見伙伴們警惕地站起來,但仍然待在灌木叢后面。來悅煩躁不安地走來走去,顯然是想找到妹妹。鶯舉起手揮了揮,引起他的注意。來悅看到之后,做了個手勢讓她待在原地,然后擠到前面,伸長脖子看發生了什么事情。

那幾個白人男人向樹林那邊走去。她看見樹蔭下,大概又有三個男人走了過來。他們聚集在一株枝繁葉茂的千層樹下,仰面朝天看著搖曳不定的樹枝。她看不出他們在看什么,指畫什么。

有些事情不對勁兒。鶯頸后汗毛倒豎,似乎有一種預感。一只很大的烏鴉落在巨石上,張開黑藍色的翅膀,用尖利的喙梳理黑亮的羽毛。它大叫一聲,睜大圓溜溜的黑眼睛,向著山下張望著。

一個白人抬起頭,看著千層樹樹枝大笑起來。他旁邊的人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一只蒼蠅扇動著翅膀,在鶯的耳邊嗡嗡嚶嚶,漸漸消失。戴黑帽子的人走上前,舉起槍,朝樹枝瞄準。雖然鶯知道他要放槍,但槍聲還是嚇了她一跳。就像小時候過春節放爆竹一樣,她連忙用手指塞住耳朵。

什么東西撲通一聲掉在地上,落在那幾個人腳下高高的草叢中。他們拍著戴黑帽子人的后背,笑得更厲害了。陌生人四散到樹林里。為他們“保駕護航”的“衛兵”向他們走過來。

鶯咬著牙站起身來,腿還在發抖,吃力地向同伴們走去。走到來悅身邊時,以為哥哥看到她會松一口氣,但他臉色蒼白,凝望著山頂,一言未發。

順著來悅的視線看去,鶯看到烏鴉飛走了。“衛兵”示意他們挑起扁擔,繼續上路。

“先生,發生了什么事?”阿凱問那個叫克萊姆的高個子。

“衛兵”張大嘴,唇邊掛著狼一樣的微笑,露出缺了一顆門牙的豁口。“黑鬼們got a dressing got a dressing:這是一個成語或俚語,用來指“挨打”或“被訓斥”。,就是這么回事。”等到大伙兒整整齊齊排成一行時,他用馬刺踢了踢馬肚子,跑到前面。

鶯走到阿凱身后,問道:“阿凱,got a dressing是什么意思?”

他轉過臉,耷拉著嘴唇沒有說話。

落日余暉有一種他們不熟悉的色調。夕陽將整個世界染成赭色:卵石、沙礫、粗糲的泥土、流水中的巖石。她的鞋。她的皮膚。

現在,大家都離得很近。腳步沉重,在飛揚的塵土中艱難跋涉,很難看清遠處的風景。蹚過淺淺的小河,踩到光滑的石頭時,鶯連忙抓住岸邊大樹伸到水面上的樹枝。小路繞著河岸蜿蜒曲折,她第一次看到梅敦郊區——一頂頂帳篷,淘金的人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又低頭去干自己的活兒。一頭公牛站在河邊的淺灘上,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慢慢轉過身向遠方走去。

[1] got a dressing:這是一個成語或俚語,用來指“挨打”或“被訓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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