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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萬里江山的分量何其之重

臘月廿九,碎玉瓊瑤簌簌砸在琉璃瓦上,宮墻蜿蜒如僵臥的白龍,將天地間最后的暖意都碾作齏粉。老皇帝裹著玄狐大氅立在乾清宮廊下,望著漫天狂雪將宮闕吞成素白墳塋,枯瘦指節無意識摩挲著鎏金蟠龍柱,霜雪覆上他斑白鬢角,倒像是歲月給他披了孝。

“陛下,婉妃娘娘求見。”李全之哈著白氣跪伏在地,貂皮帽檐凝著冰碴,話音落時,檐角冰棱正巧墜地,碎作滿階寒玉。

老皇帝喉間溢出一聲冷笑,呵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凝成霜花。他早算準秦仁佐之流會在年前施壓——年關將近,朝臣歸心似箭,正是施壓的好時機。而婉妃,不過是秦仁佐推到臺前的棋子罷了。“宣。”他撣落肩頭積雪,轉身時,玄狐大氅掃過銅鶴香薰,驚起一縷龍涎香,裊裊散入風雪。

厚重棉簾被掀開,寒氣裹挾著雪粒涌入殿內。婉妃身披單薄月白斗篷,發間珠翠凝著霜,踏過青磚時,裙裾掃落一地細碎冰晶。她撲通跪地,蒼白指尖從袖中抽出一卷泛黃輿圖,指節凍得發紫:“陛下,此乃《滄溟輿圖》,標盡敵國虛實。臣妾懇請陛下趁新歲陳兵邊境,莫讓鸞兒遠嫁蠻夷!”話音未落,劇烈咳嗽便震得她蜷成蝦米,咳出的血珠濺在輿圖邊緣,洇開朵朵紅梅。

老皇帝接過輿圖的指尖微微發顫——倒不是因憐憫婉妃,而是怒秦仁佐竟敢動用后宮勢力,試圖向皇權干政施壓。他摩挲著輿圖上密密麻麻的朱砂標記,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秦仁佐戰場歸來,也是捧著這般血染的地圖,那時他眼底尚有忠君熱血,不像如今,怎么看都透著要與皇權分庭抗禮的鋒芒。

“愛妃先回,朕自會定奪。”他伸手虛扶,掌心卻未觸及婉妃分毫,轉身時,輿圖邊角的血漬正巧擦過龍袍暗紋,宛如一道未愈的傷口。

當夜,御膳房煨了參湯,李全之捧著描金食盒踏入椒房殿。婉妃倚在熏籠旁,望著熱氣氤氳的玉碗,恍惚想起從前在宮外的農家日子里,她與父母圍坐著互相推讓著一碗熱湯。她未及多想便一飲而盡,直到喉間泛起鐵銹味,才驚覺窗外不知何時又起了雪,簌簌落在青瓦上,像極了喪儀上撒的紙錢。

翌日卯時,銅漏滴答聲里,老皇帝正用銀針試早膳。

李全之跌跌撞撞沖進來,貂帽歪在腦后:“陛下!婉妃娘娘寅時...咳血而亡!”

朱筆在奏疏上劃出歪斜的紅線,老皇帝盯著暈開的墨跡,良久才重重嘆息:“傳太醫院徹查。”他摩挲著袖中輿圖,想起昨夜雪夜,婉妃咳血時,輿圖上的血珠與朱砂標記混作一團,倒像是上天提前畫好的讖語。

“陛下,此事......奴才瞧著依舊蹊蹺。”李全之湊上前,壓低聲音,“秦左相把輿圖給婉妃娘娘,分明是拿枕邊風試探圣意。如今娘娘歿了,他...”

“他必然要聯合御史臺,借新年朝賀逼宮。”老皇帝將輿圖擲在案上,震得朱砂硯翻倒,猩紅墨汁漫過“和親詔書”的草稿,“卿丹書已死,右丞相之位空缺已久,他秦仁佐位居左相,手握二十萬玄甲軍,朕若此時動他,邊疆必亂。”他望著窗外仍在飄雪的天空,忽然想起婉妃昨夜飲下參湯時,窗外的雪落得格外急,倒像是天地都在為這場算計默哀。

“那和親...”李全之半抬起眼皮子,“川”字的溝壑里寫滿了對至尊皇權的畏懼。

“照原計劃進行。”老皇帝拾起詔書,用染血的指尖撫平褶皺,“公主遠嫁,可換三年太平。待開春,朕自會另立右相,分了秦仁佐的兵權。”他輕笑出聲,笑聲驚飛檐下凍僵的寒鴉,“秦仁佐啊秦仁佐,你聰明一世,卻錯用女兒家前程賭朕的惻隱,可笑至極!這萬里江山,可比血親重得多。”

李全之退下時,雪仍未停。老皇帝獨自站在窗前,看宮人頂著風雪運送婉妃的棺槨。素白靈幡在風中獵獵作響,恍惚間,他又看見二十年前的戰場,秦仁佐也是這般披著素白孝衣,捧著地圖請命出征。那時他還會喚自己“陛下”,而不是如今朝堂上,那個總帶著審視目光的權臣。

雪越下越大,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真干凈。老皇帝握緊袖中帶血的輿圖,在心中默算:待來年開春,公主和親的隊伍啟程后,便是整個秦府落幕之時。至于婉妃,不過是這場權力博弈中,最微不足道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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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卷著碎玉瓊瑤,將長生崖染成琉璃世界。檐角冰棱垂作銀劍,在暮色里折射出冷冽寒光。墨白倚著雕花窗欞,指尖摩挲著玄鐵面具邊緣——那面具上暗刻的纏枝蓮紋,在雪光映照下泛著幽藍冷芒,恍若蟄伏的毒蛇。

銅爐中沉香裊裊,將滿室寒意熨得綿軟。忽聽得檐角風鈴驟響,十二道清音錯落有致,正是玄衣坊密探到訪的暗號。墨白垂眸將面具覆于面上,剎那間溫潤氣質盡斂,周身騰起霜刃般的冷意。

踏入正廳時,南飛燕正執鎏金手爐,猩紅斗篷上的白狐毛沾著細碎雪粒。她朱唇輕啟,目光似漫不經心地掃過墻上懸掛的劍穗:“墨白閣主這長生崖,倒比我想象中更像世外桃源。前些日子嶺南送來我玄衣坊的新酒,本該早些與少閣主共品,卻被瑣事耽擱了。”她將手爐輕輕擱在案上,鎏金獸首撞出細微悶響,“聽聞閣主常接濟流民,上月雁門關外那場雪災,可是派了不少人手?”

“不過舉手之勞。”墨白聲如碎冰,指尖無意識叩擊著紫檀木椅扶手,發出篤篤輕響,“南坊主怎有閑心過問這些小事?”

南飛燕掩唇輕笑,猩紅斗篷隨動作輕揚:“閣主說笑了。如今世道動蕩,江湖與朝堂本就息息相關。就像這太行關隘,若能修繕暢通,對過往商隊、流民而言,皆是一樁善舉。”她指尖劃過案上青瓷茶盞,“聽聞滄溟將軍治軍嚴明,所過之處秋毫無犯,正欲整頓邊關,為百姓謀福祉。”

墨白倏然抬眼,面具下的目光如淬了冰:“整頓邊關,別有居心。滄溟小國此舉不過是圖謀我大京的門戶大權罷了。南坊主可知雁門關外,流民已堆起十丈雪冢?滄溟所謂的‘王師’,不過是踩著百姓尸骸往上爬的豺狼!”

“墨白閣主這話說得偏頗了。”南飛燕神色未變,指尖輕輕轉動鎏金手爐,“今年欽州水患,民不聊生,大京皇帝可有任何法令政績?改朝換代,或許才是天下蒼生的活路。玄衣坊愿以半數暗樁相贈,與長生閣共襄盛舉。日后新朝建立,江湖門派若能入朝為官,既能施展抱負,又可保一方太平,豈不美哉?”

墨白倏然起身,玄色衣袂掃落案上青瓷茶盞。冰裂之聲中,他冷笑:“此地不歡迎賣國求榮之輩。還請南坊主回去,從此不必再踏入我長生閣半步。”寒芒閃過,劍鋒挑起南飛燕一縷青絲,那縷青絲飄落雪地,竟在觸及地面時凝成冰晶。

南飛燕面色微沉,卻仍保持著優雅姿態,甩袖而去。待木門吱呀閉合,屏風后轉出卿鳳舞。她身著月白狐裘,腕間銀鐲相撞發出清越聲響,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夫君何必急著撕破臉?玄衣坊如今勾結滄溟,其勢龐大,與其正面為敵,不如借力打力。”

“哦?為了振興相府,夫人是想讓白既明踩著百姓的血路入朝?”墨白將劍入鞘,面具下的目光似要穿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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