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將至，細雨紛紛，將秦府門前的青石板路澆得濕潤。白幡隨風飄動，發出簌簌聲響，似在嗚咽。秦府發喪，引得路人紛紛駐足，低聲議論。

“聽聞了嗎？秦府的司硯清姑娘去了。”一位身著粗布麻衣的婦人扯了扯身旁同伴的衣袖，眼中滿是唏噓。

婦人的同伴皺著眉頭，壓低聲音道：“怎么沒聽說？前些日子坊間傳得沸沸揚揚，說那司姑娘本是滄溟細作，進秦府就是為了盜取《滄溟輿圖》。這《滄溟輿圖》可是大京制衡滄溟的關鍵，若沒了它，大京的兵馬部署在滄溟面前可就沒了隱秘。”

“唉，可憐那姑娘。秦夫人聽了流言，竟將她搜身羞辱。任誰受了這般委屈也受不了啊，聽說她是吞金而亡的。”婦人輕輕嘆了口氣，臉上滿是同情。

“更可憐的是，她硬是撐著最后一口氣，等著秦仁佐下朝回來。可見是想以死明志，當真是烈女啊。”同伴搖頭感慨，“只可惜，人死了，這流言也不知是真是假。”兩人嘆息著，漸漸融入人群之中。

秦府出殯隊伍緩緩前行，一路吹吹打打，好不凄涼。清風館的雅間內，齊長風身著一襲玄色長袍，手持白玉杯，輕抿著杯中清茶。卿鳳舞則一身月白襦裙，倚窗而立，冷清的目光追隨著送葬隊伍。

齊長風將青瓷盞重重地擱在湘妃竹案上，茶液潑濺在云紋硯臺邊緣，洇開半幅墨色山河：“夫人的手腕使得當真巧妙——秦左相府里的白事，倒成了你清風館的戲臺子。“他屈指彈落濺在袖口的茶漬，金絲繡的麒麟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不過短短三日，竟能讓秦夫人深信不疑司硯清是滄溟細作，這份攪動人心的本事，連我都要甘拜下風。“

卿鳳舞執鎏金護甲撥弄著案上博山爐，沉香裊裊中，她漫不經心道：“夫君謬贊。我不過是借了些市井流言，再添把火罷了。“

“流言猛于虎，不僅殺人，還誅心。“齊長風冷笑一聲，修長手指繞著盞柄畫圈，“只是你如何斷定秦左相會任由入殮婆子捧著輿圖進靈堂？倘若司硯清臨死之前無法見到輿圖，那她豈非白白地搭上了一條性命？“

“世上本無萬全之策，唯有‘破綻’二字，才是常情。”卿鳳舞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廣袖拂過博山爐，沉香灰簌簌落在案上：“秦仁佐明知輿圖干系重大，卻還是取來了——這便是你我要的破綻。“

齊長風摩挲著杯盞暗紋：“那入殮婆子一句'司姑娘看一眼便足矣'和捧著輿圖獨自進入內室之舉動，就是最大的破綻吧，這話糊弄三歲孩童尚可，秦左相卻信了。“

“信與不信又何妨？“卿鳳舞拈起案上沉香屑，任由碎屑從指縫間簌簌飄落，“只要秦仁佐跨不過男女大防的禮教規矩，只要他親眼所見屋里唯司硯清與婆子二人，自信于輿圖在屋里停放的時間不足以有人完成臨摹，關上房門，一切便盡在掌握。無人會料想司姑娘背上早抹了特制的印泥。當輿圖展開的剎那，整個滄溟山川便已烙在了她背上。“

齊長風凝視著她的背影，忽覺這女子周身縈繞的霧氣愈發濃重。曾經那個在他羽翼下籌謀的棋子，如今已化作暗夜里最鋒利的刀，而他，竟不知該贊這手段高明，還是該嘆人心詭譎。良久，他問：“你是如何說服司姑娘已身入局的？”

卿鳳舞指尖懸在博山爐上方，任由沉香青煙纏繞著鎏金護甲，半晌方道：“世人皆有軟肋，司硯清的軟肋，是她那在滄州當差的兄長。“她忽而轉身，月白裙裾掃過滿地燭影，鬢邊珠翠輕晃，“三年前，司家兄長押運糧草時遭遇山匪，本該按軍法處置，卻因秦左相一紙保書，才留得性命。“

齊長風摩挲杯盞的動作微滯，燭火在他眼底跳動出危險的光：“所以你拿司家兄長的性命要挾？“

“要挾？這樁舊案本就不冤，司家兄長勾連山匪亦確有其事。只是當年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加之秦左相出保，這才得以茍活。“卿鳳舞輕笑出聲，廣袖拂過案上散落的沉香屑，“而今，我不過是讓司硯清知曉，秦夫人早已派人暗中調查司家舊案。若不想連累兄長，唯有依計行事。“她指尖捏起一撮沉香，“更何況，我允諾事成之后，會設法保她兄長平安。“

“好個恩威并施。“齊長風將茶盞重重一擱，“可你就不怕她臨時反悔？畢竟吞金之刑，可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反悔？“卿鳳舞望著窗外飄飛的白幡，眸光漸冷，“當她被秦夫人當眾搜身羞辱時，就已沒了退路。與其背負叛國罵名而死，不如以命換個清白，還能保得兄長周全。“她忽然回頭，目光如淬了毒的銀針。

齊長風瞳孔微縮，卻見卿鳳舞眼角暈開一滴默淚：“你看似狠辣，可仍為她流淚了。”

“這滴淚，既是為她、為我自己，也是為這世道。“卿鳳舞將沉香投入爐中，火光驟然騰起，映得她面容忽明忽暗，淚痕也飛快地消逝殆盡：“在這亂世之中，女子本就如浮萍。可若能借這具浮萍，換來《滄溟輿圖》，換來相府復興的契機...“她頓了頓，聲音愈發清冷，“一切都值得。“

屋內陷入死寂，唯有博山爐中沉香噼啪作響。齊長風望著眼前女子，忽覺她周身縈繞的寒意比這臘月冬雨更冷。曾經那個需要他庇護的柔弱女子，如今竟能不動聲色地操控他人性命，謀劃如此龐大的局。

“你......當真變了。“他低聲道，不知是感慨，還是嘆息。

卿鳳舞她轉身望向窗外，送葬隊伍已漸行漸遠。細雨中，白幡在暮色里若隱若現，宛如她深不可測的心事。“人在局中，不愿做旗子，就得狠心才夠格做執棋人。這一局，才剛剛開始。“她忽然湊近，鬢邊珠翠輕晃，“我的人以身入局，勝天半子。現在該輪到長生閣了，夫君的人手可備好了？

二人正說著，一陣腳步聲傳來，白既明匆匆而入，抱拳行禮，覆在齊長風身側耳語了一番，這才領命退下。雅間內又恢復了寂靜。齊長風望著卿鳳舞，目光復雜。眼前的女子，似乎變了，變得更加沉穩狠厲，可又似乎從未變過，聰慧狡黠一如往昔。否則，當初自己也不會選中她為己所用。可如今，他們成了真正的盟友，他心中卻莫名涌起一絲失落，仿佛是自己親手將她推進了這權謀的漩渦中心。

卿鳳舞卻并未察覺背后來自齊長風的凝視，她望著窗外白茫茫的天，遠眺著老丞相府的方向。曾經輝煌的相府如今已漸衰落，振興相府的執念在她心中愈發強烈。為了這個目標，她愿堅定地走下去，哪怕前方荊棘遍布，哪怕要付出任何代價。

夜色漸深，秦府墓地四周一片寂靜。幾個黑影悄然靠近，正是長生閣的人。他們熟練地撬開棺木，月光灑在司硯清的尸體上，只見她背上隱隱浮現出輿圖的輪廓。眾人小心翼翼地開始描繪，一張關乎大京與滄溟局勢的《滄溟輿圖》，即將重現世間，而圍繞這輿圖的權謀爭斗，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