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心呆呆的坐在床邊。房間沒有開燈,窗戶全都拉上了厚重的窗簾,昏暗的色調里,只有她正對著的那面白墻有投影的光。
墻上正滾動播放著一組照片,大多數照片里都是同一個男人,他長著一張與致遠一模一樣的臉。只是,他的表情要比致遠豐富得多,時而開懷大笑,時而專注沉思,時而狡黠搞怪,時而睡眼惺忪……
還有一點不同。這個男人一直穿著各種T恤、衛衣、牛仔褲,服裝風格與他略顯凌亂的頭發一樣休閑隨意,并沒有致遠身上的優雅和精致。
楊一心任由照片一張張從眼前滑過,臉上顯出深深的哀慟。
忽然,一張風格迥異的照片出現在墻上。照片里有兩個人,一個仍然是剛才的男人,只是此時的他身穿一襲筆挺的西裝禮服,更顯氣質不凡。
而他旁邊,是一個穿著白色婚紗的美麗女子,她一手拿著捧花,一手挽住身邊的愛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幸福的氣息。那就是她,27歲的楊一心,站在人生幸福巔峰的楊一心。
看到這里,楊一心揮手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讓那張婚紗照定格在墻上。
她站起身,走到電子影像前面,緩緩抬起手,在虛空中描摹著新郎的臉部輪廓,眼里的悲傷終于在這一刻化為淚水……
為了壓抑快要失控的情緒,楊一心沖進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再次抬頭看向鏡中,她竟有一瞬間差點認不出自己。
在那件事發生之后,18年就這么過去了,皺紋已經悄悄爬上額頭和眼角。雖然憑借天生的資本和日新月異的美容技術,楊一心看起來依舊只是個30歲左右、富有成熟魅力的職場女性,但時間的刻度仍然像利刃一樣一刀刀刻在她的心里。
畢竟,他永遠停留在了27歲,而已經失去他的自己,卻在人世間又徒然度過了18年,眼看所有的努力都如同夢幻泡影一般吹彈可破,楊一心不知道自己繼續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
“據說,楊老師和她男朋友以前可是大學里的神雕俠侶,一個從事強人工智能和神經網絡的理論研究,一個進行人工智能算法優化,如今仿真AI能夠在各行各業普及應用,他們的貢獻功不可沒啊。”
小朱一邊給致遠進行最后的測試,一邊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可惜好好的一個天才就這么沒了,聽說是車禍?真是天妒英才……”
致遠一直默不作聲,他知道小朱只是習慣性的話癆,并沒有期盼得到回復。而且伴侶型仿真 AI的程序中明確禁止與未經許可的外來者談論主人的私事。盡管他早就通過學習了解了楊一心的一切過往。
除了奠定理論和實驗基礎之外,楊一心在男友去世后,還憑借自己的影響力活躍于社會各界,動員各行業巨頭集中資源強勢推動人工智能從研發到生產、再到應用推廣的一系列發展進程。幾年后,幾何級增長的市場需求又反過來倒逼產業鏈升級,促使科技公司繼續推出更加完善、高性能的AI產品。如此循環往復,才終于誕生了以智美公司ZH系列為代表的高仿真人型AI。
此類AI不僅能夠出色的服務于人們的生活與工作,而且外型幾可亂真,甚至可以模擬心跳、呼吸等人類基本體征。其中不少高端產品還通過了圖靈測試,能夠如同朋友一樣長時間陪伴使用者聊天。可以說,它們已經超越了電子助理、智能秘書等身份,成為了人類寄托精神情感的新選擇。楊一心也從此被世人奉為“現代AI之母”。
然而,通過大量數據與行為分析,致遠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他的主人楊一心博士,根本不在乎自己取得的任何榮譽,18年來,她付出的所有心血,并不是為了諸如“探索科學終極,造福人類文明”這樣的崇高目標,而僅僅只是為了一個純私人的目的。那就是重現一個已然去世的人,那個只差一步就能成為她丈夫的男人——舒致恒。
顯然,致遠就是楊一心用來“招魂”的載體。
舉全球之力,只為再見你一面。這恐怕連17世紀建造泰姬陵的莫臥爾皇帝都自愧不如。然而,此等為愛做出的壯舉,在歷史上從來就沒有什么好下場。
致遠的服務規則里有一條例外,即:如果使用者利用AI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則不予執行。比如協助自傷、自殺等。但楊一心的行為究竟算不算傷害自己呢?致遠無法找到更多證據,相反,根據心理行為預測,如果貿然阻止楊一心去做她想做的事,也許會令她陷入更加糟糕的狀態。
縱然致遠的大腦是一臺如今最先進的量子計算機,他也無法對楊一心的精神需求做出準確判斷,甚至還常常因為難以領會她的真正意圖,而導致主機過熱。就像今天早上一樣。
“你說,楊老師情緒不好,會不會是因為……那個?”小朱突然用一種不同于剛才的語調說道。
“什么?”致遠問。
“哦,我剛剛給你檢查時,發現你有一個模塊一直沒有激活,也許……”小朱有些吞吞吐吐。
致遠模擬出一種微微皺眉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困惑和著急,但實際上他已經開始自檢,想要找到那個沒有被激活的模塊。
最后,還是“話癆”小朱先開口,只見他神秘兮兮的對致遠說:“呃……你聽說過‘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