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地窯下,唯一能被絢爛陽光照耀的角落,一柄劍身漆黑的寶劍深陷石磚的包圍之中,一名上身赤膊的少年正緊握著劍柄,即便已是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卻不見插在地上的劍身有絲毫反應。
一個不注意,少年蹌蹌踉踉得向后倒去,身上的汗水片片灑落地面,大口喘著粗氣,顯得疲憊不堪,雙手也因長期的磨損長出了老繭。
身后一陣腳步聲傳來,在密閉的地窯中甚是引人注意,一陣輕笑從腳步的主人口中傳來:
“呵呵,好徒兒,這劍你拔了整整一年都出不來,要不還是先學學為師的功夫?”
曹余慶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站起身攥緊了拳頭,鼓起胸膛又深吸了一大口氣,握緊了劍柄,手臂上青筋暴起。
一旁身穿麻布衣的中年男子,正是他邊飲著上好的桃花釀邊挖苦道:
“這春去秋來的,也將近過了三年,你說你拔了三年的劍都沒拔起來,今天也拔不出來的!不如就讓這劍先插在這,和我回去練幾手再過來?”
少年咬緊牙關,手中的劍依然矗立在他的面前,也不知道當初遠游的兄長是如何移動這劍的。
已經失敗無數次的他只好悻悻然得再次作罷,拍了拍手,離開了地窯。
刺眼的陽光直直照射在他的臉龐上,少年不禁捂起了眼睛,長時間待在地窯,一出來便是正午的艷陽招待,即便一旁的老桑樹遮擋了大半,依然有所不適。
二人站在東閣走廊上,墻頭的凌霄花頂著毒辣烈陽,乘著春風悄悄飄落,不知覺得落在中年男子的掌心間。隨即一片兩片三片,就連零落遍地的花瓣也緩緩飄起,井然有序的落在掌中。男人穿的麻布衣算不上干凈,甚至有些破損,不過此番景象倒是頗有美感。
他放下一旁的酒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道:
“這拈花之法不過是我輩師承中最基礎的功夫,通常來說傷不了人。這一年中你的肉身已達納芥境,具體的我也說不清,等到你下江南求學時,自有人指導。趁你還未離去,我便把這一身絕學傳授予你。”
男人清了清嗓,說了一聲“散”
艷紅的花瓣一片又散成五六片,朝著四周散去,速度不快,但每一片花瓣卻深深嵌入八寸寬的墻中,腳邊的酒壺應聲碎裂,就連一旁無辜的老桑樹也被捅了幾個小窟窿。
本名花晏城的中年人負手而立,老氣橫秋的說道:
“我輩修者,不可只重肉身之強橫,亦不可只重玄氣之精通,兩者兼顧方為正道。
這世上玄機散亂無序卻又自有定數,如同這天道一般,而我們修行者要做的就是截取天道,將這些玄氣化為己用
通玄境便是周身玄氣入體而成,我以自身玄氣沖刷你的經脈已有三年,不過你若不能占為己用就白白浪費了這大好機會,至于要如何將玄機化作玄氣,甚至駕馭我的玄氣,便看你造化了。
記住,這事只能靠你自己!”
花晏城揮了揮雙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了身旁的少年一掌,便轉身飛檐而去,只留下倒地的少年一臉錯愕,少年不禁罵道:
“花老頭,你好歹也曾是個有頭有臉的大劍仙,居然跟我玩偷襲?”
曹子慶面色通紅,好似全身被撕裂一般的疼痛感撲面而來,感覺少罵了幾句,朝著無人的天空大喊道:
“花晏城,我詛咒你出門被狗咬!”
隨即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
夕陽斜照,灑落半片天的余暉,漆黑的渡鴉連袂朝著云叢而去,少年吃力的張開眼皮,正想起身卻發現不論怎么用力,身軀都不聽使喚。
片刻之后,興許是被麻痹的神經隨之蘇醒,體內一股不可名狀的氣力綿延不斷得在血管中游走,最后順著心口流出體外,伴隨著強烈的痛感,就連想要叫出聲來,說話的聲音都出不了喉嚨。
想起花晏城臨走之前的話語,想必這地窯暗道周遭的侍衛也已經被調離,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感受那虛無縹緲的玄機,再試著起身了。
睜眼也無濟于事,不如閉起眼睛,深吸了一大口氣,驅逐內心的那份躁動。
溫暖的春風吹拂他的面龐,帶著淡淡的花朵芬芳,這已是他習武的第三個春天,不知不覺也在那把劍上耗費了三年,想當初兄長離去之前才說過,何日拔起那把劍,何日可出殷緋城。
還記得那日剛想趁兄長不在偷溜出城,哪知前腳哥哥才出城門一天,后腳夜王府便來了跟自稱師父的人看住他,偷聽府上丫鬟們閑聊才知道,那師父還是父親特意請來的江湖高人,雖說總讓人覺得是江湖騙子,不過也算是靠譜,至少類似今早那拈花的功夫還是信手拈來的。
這三年胡亂練了父親書房里那本“御龍上行”父親和師父想必也知道,父親卻未曾阻止他照著自己的方法瞎琢磨,師父也不曾指導過他,就像個放養的山貓似的。
兄長遠游后,父親一如往常只教曹余慶四書五經、人倫禮教簡直和私塾里的先生沒什么兩樣,花晏城除了不時無緣無故打他個幾頓,帶他游城摘幾個桃子之外,就沒教過別的事了。
少年躺在地上,不禁感嘆如今自己十三歲,那位被譽為驚鴻天下的兄長三年不見又是何等風流,望向城門的方向,仿佛看到曹玄兵那日離去的背影,還有那個天賦卓絕已是半年未見的弟弟,再過三年、五年、十年,他們之間的差距又會如何?雖說兄長跟弟弟可能根本不在意這種事,但是心里總有一股強烈的干勁,推動著自己向前。
春風再次吹來,相同的溫暖,相同的淡淡花香,不過這次曹余慶卻有一點不同的感覺,仿佛汗毛都能清晰得感受到微風的溫度,體內似乎有一絲氣息,順著每一個毛細向外散去。
仔細觀察著每一次呼吸的不同,用肌膚捕捉空氣中的異樣,那股向外散去的氣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中一股暖流流入胸口,曹余慶這才堪堪恢復一點氣力,吃力的把身軀撐起,盤腿而坐。
半個時辰后,那股暖流開始從頭頂灌入,由上而下逐漸流通全身,曹余慶又想起花晏城說為他沖刷全身經脈平時練武并沒有特別的感覺,原來這經脈主要是為通透玄氣,并非單指氣血流通。
雖說已恢復七八成氣力,卻不體驗過這種通暢的感覺,曹余慶不禁留戀這種狀態,便閉起眼睛繼續捕抓周身玄氣入體,不曾想這一閉眼,便是通宵一夜。
東閣屋頂上一個身穿麻布衣的老頭只手拿著酒香四溢的桃花釀,望著天上玉盤,對影成三人,喃喃自語道:
“這曹雪裳可真燒了八輩子的高香,前有驚鴻天下的曹玄兵,如今又有個振翅待飛的雛鳳,半日之內打通經脈,這天資可謂絕世,還有一個被火云宮宮主青眼有加的幼子曹長燁。
話說這小子不會真以為我用玄氣洗滌他的經脈整整三年吧,那我不得累死?”
說罷,又喝了一大口酒,滴滴香醇的美酒浸濕衣襟,好不風流。
曹府最大的宅子里,一個看似文弱的男子半臥在床,男子看著僅有二三十歲,實則膝下已育有兩子,起身取下窗外信鴿攜帶的尺牘,上頭自然寫著游子曹玄兵外出歷練之事。
“父親大人膝下,孩兒以至終南山腳下,明日便可取得密令中的神種。
那年在白帝城見曉薇的路上,遇到了觀天監老祭祀的孫女,好像叫做馮婉兒,與慶兒年紀相近,父親您不是一直說想要一個孫子嗎?過幾年帶著慶兒上白帝城,或可與此女訂下婚約。”
曹雪裳的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