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正月。這個時候的黃土地還來不及褪去冬天的殘余的寒冷,狂風便肆侵而來。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都會是飛沙走石,不見天日。裸露的黃土地看不到一丁點兒綠色,到處枯黃蕭瑟。這時候的人不好過,羊也草場匱乏。放羊會跑到離村子較遠的地方。
這天衛(wèi)民一如既往的趕著羊找草場。剛到一片地上,就聽到有人在喊:“章衛(wèi)民,章衛(wèi)民趕緊回家,我姐要生了!”來叫衛(wèi)民的是小舅子郭艷兵。他氣喘吁吁的說:“我給你放羊,你趕緊的!”
衛(wèi)民扔下羊鏟,連滾帶跑的往山下跑,只見身后塵土飛揚。跑回家的衛(wèi)民聽到里面艷霞撕心裂肺的吶喊和丈母娘焦急的聲音:“用勁啊,用勁,嘴巴閉住用勁!”
隨著孩子“哇哇”的哭聲,里面艷霞的叫喊聲停止了。富玉蘭朝窯里向外喊道:“衛(wèi)民,生的是個女娃,四斤七兩,大人娃娃都沒事。”衛(wèi)民剛想進去看看,被門里出來的富玉蘭推了出去說:“大男人家進去干甚,里面血糊拉碴,你快去拿幾顆雞蛋,我去煮紅糖水,收拾好了在進去。”
晚上衛(wèi)民趴在小嬰兒旁邊盯了半天問艷霞:“咋這么怪,這娃娃就像個焦泥捏的一樣,還是活的,長得跟鞋底大小一樣,這就算個人了?”艷霞噗嗤的笑了一下說:“看你說那像個話嘛。”說完又自言自語的說:“要是第一個生成男娃多好,我的心都定下來了。”衛(wèi)民說:“這才生第一個,啥都行。”
夜?jié)u漸深了,身為產(chǎn)婦的艷霞早睡著了,發(fā)出均勻的呼吸。睡在一旁的衛(wèi)民翻來覆去睡不著,聽著羊圈偶爾發(fā)出的“咩咩”聲,心里不由的盤算:“孩子已經(jīng)出生了,自己還在這黑窯里頭住著,石頭也打了些,就是沒有箍窯的錢。”越想越睡不著,就這樣一直盤算著一直到后半夜才睡著。
過了幾天,衛(wèi)民找了章世海商量著能打鬧點錢不。章世海剛起來,一邊炕上疊被子一邊說:“上哪給你打鬧,成就你哥和你,連帶出嫁衛(wèi)玲,親戚朋友能借的早借了。現(xiàn)在我們欠的饑荒三五年怕都給人還不上。”衛(wèi)民忙說:“借的錢不要你還,我自己還嘛,石頭打的差不多了,就要雇匠人,買些水泥沙石子,這些下來估計得個六百左右,我現(xiàn)在手上沒多少,箍窯肯定不夠么。”章世海說:“不夠自己想辦法!”
回到家,艷霞看出了衛(wèi)民的失落,便去找自己的父親商量借點。郭有青一聽艷霞要借錢,直接把頭轉(zhuǎn)過去沒好氣的說:“想都別想,艷兵大了,哪里有合適茬子就給看的成就了。再說了自古嫁出去的女子潑出去的水,借錢這種事情,你以后不要找娘家!”艷霞眼里淚水直打轉(zhuǎn),這話多刺耳多難聽呀!
蘭英看到艷霞眼里擎著淚水,頓時心疼瞪了一眼郭有青說:“艷兵對象還沒著落呢,暫時又結(jié)不了婚,孩子箍窯是大事,多不借,少點還是要湊點的。”說著拿下墻上的相框,從相框后面拿出二百塊錢遞給艷霞說:“你給衛(wèi)民說這一百準借的,一百準湊的,艷兵要是有對象了就趕緊要還那一百了。”艷霞忙說:“這個不用說,艷兵結(jié)婚我搶也要去搶的還上!”
衛(wèi)民這邊提了些東西去找他城里的舅舅了。知道衛(wèi)民是來借錢,舅舅抽著煙坐著,半天說了句:“你只管箍,短多少錢舅給你兜底!”衛(wèi)民心里很感激,知道自己的舅舅也并不是因為寬裕才兜底的,是因為自己的母親他才這樣幫自己的。富玉蘭的父親本來是城里開肉鋪的,那時候城里沒耕地,又趕上鬧饑荒,身為孤兒的章世海用半袋蕎麥面換了富玉蘭做媳婦,這半袋蕎麥面救了富玉蘭一家。如今城里比農(nóng)村好過了,衛(wèi)民舅舅還在修理廠上班,知道自己姐姐光景不好過,所以能幫一點就幫一點。有了舅舅這句話,衛(wèi)民心里的底氣足了,謝過舅舅舅媽,就忙著回去給艷霞報告好消息了。
運材料,買水泥沙石人生中最好的工程開始了。就在第一天開工的時候,衛(wèi)民的大嫂來了,一屁股坐在還沒起來的窯腿上開始指天指地的控訴:“倆個偏心眼的老家伙,我們箍窯那會你說沒錢,要成就老二不管,這會你們給二小子箍,就有錢了?今天不說清楚,別想動工!”來換工的和匠人都不敢動。艷霞一把沖上去連拉帶扯拽著大嫂說:“我箍窯老人也沒給錢,是我們自己的事,你要鬧去公公婆婆那里去!”大嫂瞪著眼珠叫嚷:“你把我當憨憨呢,你們結(jié)婚才兩年多就有錢箍窯了,你給誰說呢!”說著又坐在地上又嚎又叫:“我嫁到老章家,真是虧心,老人一直看見你們親,我上輩子虧人才嫁到這來,等上這偏心眼的老人!”艷霞沖上去說:“你現(xiàn)在不是虧人著呢,兄弟箍窯,村里知道來幫忙了,你除不幫還來著鬧事!”大嫂一把站起來撲到艷霞跟前,兩人頓時扭打在一起,衛(wèi)民和蘭英趕緊上去拉開,幾人亂成一團,“哎呦!”一聲蘭英的右手小指被大嫂掰折了,衛(wèi)民一把上去用力拉開她:“你滾,這輪不上你撒野!”這時富玉蘭也趕來了,拉開大嫂呵斥:“你非鬧出個好歹就高興了是吧!”艷霞看見自己的母親疼的樣子,直接跑到飯桶里抽了菜刀大罵著要跺了大嫂的小指,大嫂這才匆匆忙忙罵罵咧咧的走了。
時隔大半年,滿心期待的新窯箍好了。看著整齊,亮堂堂的三孔石窯,艷霞忍不住摸著白生生的窯面,那種沙沙澀澀的手感讓她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