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故里歸長安,長安有故里,我便在每個慵懶的午后,在故里看著高懸于天的太陽,與近在咫尺的你。
那時候的自己總喜歡追著太陽跑,卻永遠跑不過太陽,直到太陽落了山,才灰頭土臉蓬頭垢面地被外婆押回到家中,外婆總會笑著責備我,但是語氣里卻是滿滿的寵溺,一點也不見責怪的意思,然后略顯無奈地拿出被太陽曬了一下午的毛巾溫柔親昵地擦拭著我臉頰的汗水和滿面的灰塵,鼻息間,都是太陽和外婆那獨一無二的味道。而外婆則是帶著笑,看著我,眼睛都笑得瞇成一條縫,皺紋也隨著那夸張的笑意變得更深了,飽含歲月留下的滄桑,記錄著那無數個不辭辛勞的日夜,無數從被烈日寒霜打磨的痕跡。一口殘缺不齊的老牙,卻堅持地為我念下無數個睡前故事,直到我恬然入睡,無怨無悔,安撫著害怕黑夜的我那脆弱不堪一擊膽小的靈魂;平整不齊布滿皺紋傷痕的手,卻為我洗衣做飯做家務,勤勤懇懇毫無怨言;被歲月壓得直不起來的背,卻背著每次玩累了的我,走過了故里的幾乎每一處角落……
后來,我去蘇州讀書了,我離了長安,亦別了故里,于是,長安盡頭無故里,故里從此別長安。
有一個典故,叫日近長安遠,我看得見距離自己幾億千米的太陽,卻望不見長安,望不見故里,望不見你。
故里非長安,長安無故里。
時光荏苒,我慢慢地在蘇州這方水土中長大,我開始瘋狂地向往著外面的世界,執著而盲目地向前奔跑,我被外面的姹紫嫣紅吸引著,被高樓大廈的喧囂震撼著,被物欲橫流的花花世界誘惑著。空將云路翼,怎能緘恨在雕籠?
于是,我離故里的那輪太陽,越來越遠。
別后不知君遠近,觸目凄涼多少悶,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
接連幾天,蘇州的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許是黃梅時節,卻不知怎的,潮濕地很,壓抑地很,煩悶地很,太陽,也許久沒有出現過了。
毫無征兆的,父母帶來了外婆過世的消息。
窗外的雨還在下,風嘶吼著,卷著豆大的雨瘋狂地拍打著大地,整個世界,那么嘈雜,卻又如死一般寂靜。
物也非,人也非,往事不可追。
卻是怕人尋問,咽淚裝歡,強行咽下心口那抹苦澀,和那幾乎控制不住決堤的淚,和父母一同回了西安,去見外婆的最后一面。
長安仍長安,故里非故里。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