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白玫,這片土地上最偉大的神。我已經記不清我在這里生活了多少年,應該比這片大陸上的任何一個生命都要久。
我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巨大的巖洞里,我不在意太陽是否東升西落,不在意四季是否交替輪回,不在意人們是否生老病死。我每天都在黑暗中靜坐,默數自己的呼吸,一次兩次……我知道它永遠也不會停止,所以我可以一直進行下去。
我不需要情感,我擁有絕世美麗的容顏,歲月不會在我的眼角留下任何痕跡,時光就像我的呼吸一樣,存在于我的過去現在以及將來。
我是神,我不需要對任何事情做出任何解釋,我開心就是最好的理由。可是,我什么時候開心過?我不知道,記不起來了,時間真的太久了。
山里的人們供奉著我的神像,他們磕頭行禮,他們希望平安、健康、財富、容顏、地位……他們可真貪心呀,作為神的我,也并沒有完全擁有人們所祈求的一切啊!
我幫不了他們,或者說,我連自己都幫不了。我已經太多年沒有說話了,每二十年說一次,我會跟王宮送來的公主說話,可是她們不看我,她們狠狠地瞪著我,她們不愿意開口跟我說一句話。所以,我們她們丟進了大漠里,讓他們和我一樣孤獨,看著他們的身軀變成一顆樹……
你們以為這個時候的我會開心嗎?之前我跟你們一樣,以為復仇會使我痛快,但是后來我發現我無法快樂,難道我和他們不一樣嗎?都沉浸在無邊無際的孤獨中不是嗎?如果我把自己丟在沙漠,或許我才是那棵最古老的樹干,早已風干腐朽,化作黃沙,成為那漫天大漠的一部分……
生活在沒有陽光的地方,黑暗就是永恒的。當一個人的生命長到看不見盡頭,這其實無異于終其一生的凌遲,應該是世界上最殘酷的懲罰了吧。是的,我說的是一個人,或者一個被世界遺棄的神。黑暗會吞噬一切光明,哪怕是存在你內心很小的一縷,黑暗會釋放邪惡,哪怕是靈魂深處不被察覺的一絲。
我記得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記得我也曾開心,也曾快樂,也曾自由地在陽光下奔跑,那是什么時候呢?過去很久很久了吧。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父親是一位守陵人,父親的父親也是。我從小就在王宮的墓地長大,與父母親一起住在陵園旁邊的小木屋里。
父親每日都要去巡查整個墓地,看有沒有黃鼠之類的洞,有的話就和我一起和泥給塞起來。父親吃飽了飯就喜歡喝酒,他最愛坐在一座又一座的墓前,把我架起放在他腿上,繪聲繪色地講述這個墓主人輝煌的過去,講他們為國家做出了怎樣的貢獻,有時候激動起來,他會十分惋惜的磕頭痛哭。
而我大部分時間并不能完全理解父親,我不認識墓下躺著的人們,我只知道他們的墓在整塊墓地的哪個角落,什么時候需要清理。
父親總是說:“玫兒,我們應該為自己是個守陵人而驕傲,你看,躺在這里的人,都是為我們的日子能過的更好作出了貢獻的帝王們。如果沒有他們的庇護,我們就不會有如此安穩的生活,我們也許會流離失所,四處為家。所以,玫兒,你要尊敬和愛戴我們的每一位王,以后,你也會像父親一樣,結婚生子,和你的家人一起守護先王的英靈。包括你的孩子,你孩子的孩子,我們家族世世代代都要守在這里……”
我像父親一樣,對每位大王充滿了崇敬,對他們為百姓的付出而熱淚盈眶。
后來,我真的見到了大王,一個鮮活的大王,他就站在我面前。我記得那一年我十七歲,父親前幾日就在家里宣布,大王要來陵園祭祖。自我出生以來,從未見過父親如此開心,如此慌張,他反復地檢查著每一個角落,他甚至夜不能寐,他緊張地都快要發抖了。
大王來的那天,我們全家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把頭發梳理地整整齊齊。那一天,我看見了好多好多人。十七歲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除了父母以外的其他人。他們有的威風凜凜,有的神采奕奕,有的點頭哈腰,有的弱柳扶風。父親悄悄告訴我,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侍衛,他們大都武藝高強,保護大王出行的安危;小心翼翼走在馬車周圍的是太監和宮女,他們侍奉大王和王后們的飲食起居;中間最豪華的秀著金龍的馬車是大王的座駕,有紫色流蘇的最高貴的馬車是王后的座駕……
我看呆了,我從未見過如此的場面,這是超乎我意識的另一個世界,我心里清楚極了,這個世界永遠都不可能與我有任何關聯。
大王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下朝我們走來,父親慌忙拉了一下我和母親的衣角,然后跪在了地上,我和母親也學著父親的樣子向我們尊敬的大王行禮。父親哆哆嗦嗦地介紹著一些墓的修繕情況,大王呵呵地笑著,他讓我們先起來說話。
抬頭的那一瞬間,我想這可能是我生平離這個男子最接近的時刻,我竟然貪心地看了一下他的眼睛。我以為父親在講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是看向父親的,他應該不會注意到我這個小偷,忐忑不安地打算竊取他轉瞬即逝的神情。
可我萬萬沒想到他在看我,我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朋友,在和他目光交匯的那一刻,慌慌張張的躲開了,可哪怕只有那一瞬,我也清晰地感受到他眼里分明的溫暖。
大王是所有人中最英俊的男子,哪怕是想象,我也無法在腦海中勾勒出那樣完美的容顏,他身上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力量,但他跟父親說話的語氣卻那樣親和。我把頭低低地垂下去,再也不敢抬眼看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