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上戲初試,本來口罩圍巾把自己捂得好好的,可偏偏被攝像機給找到了,對著我正面側面一通狂拍。我心里還疑惑,明明自己兩部戲都沒上映,按理說自己不應該紅到這種程度啊,就見原本在我前方的男生一進去,攝影師就偃旗息鼓了。
得,竟然是自作多情了。
跟著我前頭的男生叫舒明瀾,名字怪好聽的,長得也清逸俊秀,可他一張口,我就瞅著他不怎么順眼了。因為他竟然跟我選了同一首詩,萊蒙托夫的《帆》寫的是既壓抑又激越,男生的聲線又朗摯動人,很明顯不給人留后路的樣子。我在他旁邊緊張的聽著,腳跟子是越站越軟。撞詩不可怕,但可怕的是挨著這么近的考號,我想,這男生一定是上天派來專門和我作對的。
正想著,副考官就念道:“下一位。”
駱清子給我飛眼傳書,我明白,她是讓我拿出當年風暴組合的雄風,我胸腔里頓時充滿了豪情壯志,老師一說開始,我就平地一聲吼。
“蔚藍的海面霧靄茫茫……”
結束之后,駱清子說我被老師記住了。
當時我和她站校門口喝水,那嗓子給我干的,就差冒煙了,正喝的爽快,舒明瀾就從校園里走出來了。他穿著一身黑長羽絨服,長身玉立,脖子上還掛著個耳機。駱清子搗搗我說,就是你倆,一個男聲低轉,一個女聲高亮,評委們都說你倆反了,你倆這會,可給老師們留下深刻印象了。
我說:“可盼著下次別遇上他,我就走了運了。”
駱清子說:“那可不一定。”
沒料想還真被她給說中了。
復試的那天,我在門口等清子,身后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我一轉頭,是他。他穿著長風衣,在上海飄雪的日子里凍得牙齦都有些抖,我問他干什么,他指了指門口的校標,微笑著問我能不能挪一下地方,他要拍個照。
他也沒喊我的名,他居然喊了我“帆同學”。
“嘿,帆同學,能讓我拍個照嗎?”
后來我在網上查了一下,翻到他微博,微博照片里,他站在校門口,露一口大白牙,清秀斯文的長相無公害,一群小女生在底下留言。
“冉冉升起的新星啊~”駱清子評論。
這位還不知道,往后這位新星,的確是天天都向她“冉冉升起”的人。
我推掉了一切工作,專心準備復習。冷時洲越來越頻繁的來家找我,終于引起了爸媽的懷疑。因為我的心情不能受太大波動,很多時候我媽都在旁敲側擊,可是我看得出來,只要沒太耽誤學習,我爸媽對冷時洲的態度還是非常可觀的。我心里有股說不出來的感覺。覺得這樣既是好事,往后告訴他們的時候也好開口,但又覺得,這件事情好像不應該這么發展。
但具體是什么,我也說不太出來。
高考這段日子,望舒姐鮮有來看我,她現在同時帶著三位藝人,自己就已經忙得腳不沾地,更何況我也半開玩笑的放話說不許在這段日子打擾我。簡嶧城在高考前的兩個月歸家,一回來就開始緊張的復習功課,不過我去探望過一次才發現,他那哪里是復習,完全是在預習功課。長時間的不在校,拍戲、錄歌、公益、寫真、出國活動,他的行程永遠多到不是在坐飛機趕場,就是在準備坐飛機趕場的路上,想當然,他的學習時間被壓榨的幾乎為零,可盡管這樣,匆匆回來的他,還是在一模里拿到了一個不錯的成績。
同班同學夸他是天才,我不想接話,我知道家對面那盞從未熄滅過的燈,到底是為誰而徹夜點亮的。
而從那一次以后,我再也沒見過他出門。
直到那場戰役,如約而至。
滿天紙張狂飛,全校被印的素白,班主任繼校長作為年級主任講完話,簡嶧城被推上了臺。校長一把年紀了,精神依舊很矍鑠,他給簡嶧城親自頒獎,全校雷鳴掌聲后,他說:“簡嶧城同學在藝考中表現優異,考進了,啊,中央戲劇學院。他雖然平時很少在學校,但是,依舊沒有落下學習,也一直很刻苦,給我校師生,都做了很好的表率。我相信,高考成績出來后,他也一定不會讓我們失望,我為我校有簡嶧城同學這樣的學生,感到很自豪,很高興。”
老校長的總結詞也很動人:“同學們,光陰似箭,一轉眼,你們就從剛來到這所學校的初中生,變成了即將踏入大學校門的大學生了。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會感慨萬分,三年來,你們和學校、和老師、和同學朝夕相處,你們的努力和付出都有我們一步步見證,在這條求學的艱難路上,你不是一個人在走。看著你們長大成人、成材,老師們都很欣慰啊,而在此時此刻,你們即將和老師同學說再見,這所學校,也即將變成你的母校。但是同學們,記住嘍,你曾經在這里,你永遠都是這里的學生,這所學校和老師,會一直向你們敞開懷抱!”
不是固定稿子里念的那種陳詞濫調,也不是固定演講模式里的生搬硬套,老校長一席話,深入肺腑,發自真心。我跟著全校師生一起,把手掌都拍痛了,冷時洲這時一旁淡淡道:“不要太感動。”
我怔,他看穿我心思般,神色慵懶的慢慢開口道:“這邊,今天全是記者。”
聽聞這話,我扭頭四顧,只見運動場后方,黑壓壓全是攝像頭。
“簡嶧城再優秀,校長也不可能只給他一個人發獎,意圖這么明顯,你看不出來嗎?”
沒錯,此時百位攝像的焦點都在簡嶧城一個人身上,而他旁邊,站著剛才我還覺得和藹可親的校長。
“一中今年明年的招生,可就看這一出了。”
話已說盡,冷時洲伸了個懶腰。
各大周刊頭版頭條,公開報道了校長的這一番話。
而配圖,毫無疑問,是拿著獎狀站在臺上彬彬有禮的簡嶧城。
“套路,都是套路。”
我一邊在家收拾我那些已然無用的課本書卷,一邊給望舒姐打電話。她人在大理,目前在休假狀態,前些日子剛得了個空閑,我又沒工作,她便和苗苗姐一起訂了云南的機票,給自己徹底放個假。
“反正你都離開了,按理說,學校也沒蹭你熱度,你不虧。”苗苗姐深吸一大口果汁道。
我哭笑不得:“那苗苗姐,你說學校沒蹭我熱度,那我這事是該開心呢還是難過呢?”
我成功把苗苗姐繞進去,她氣笑:“就你這小妮子會問話,把我都給套進去了。”
我沖她做鬼臉,旁邊望舒姐氣定神閑的說:“那就別休息了,馬上給我工作!”
“我錯了,望舒姐,我錯了……”
姜還是望舒姐辣,我自找什么苦吃呢?
所以,這假嘛,還是要好好度一個的。
冷時洲果然考上了同濟。高考成績下來的時候,我第一個問的就是他,因為這可關系到未來四年內異不異地的重大問題,結果他的成績過了同濟的錄取線,也順利地被錄取了,我開心得不得了。他也難得不是一貫的高冷范說了句:“為了見你,我也得好好努力不是?”
因為我工作性質原因,截至目前,我們倆的關系除了駱清子知道以外還沒外人,但他覺得是時候告訴我父母了,于是便打算等有合適的機會來正式拜訪一下。可就在正式拜訪的頭幾天,我們倆第一次吵架了。
原因是我想先見見他父母,冷谷明我已經見過了,他媽媽我還一次都沒見過。
誰知,他不同意。
我進一步問他,到最后,他生氣了。
他微紅著眼,目光決絕又悲傷:“桑若,你是不是一直都沒想過我家里是怎樣的?”
我和他最后也吵起來的原因是,我的的確確不知道。
我從沒想過,一個家庭破碎的孩子,他的成長經歷是怎樣的痛苦。
在我有意無意的向楚意探問完冷時洲的家庭情況后,楚意對我倆的遠方兄妹關系產生了嚴重的懷疑。我以“那時候窮,家里長輩都斷了聯系”為由勉強獲取了她的信任,她才告訴我,冷時洲的爸爸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的。
冷時洲,是在親戚家長大的。
“別看冷時洲平時面冷不愛說話,其實是因為他不善與人交際;他看人涼薄,與人不善,是因為他小時候受到了親戚們的唾棄,那時候冷爸爸沒什么錢,他媽媽也看他看不上眼,只能寄在親戚家里,可誰愿意養一個別人家的孩子呢?他小時候,其實很不容易的,大點了,冷爸爸才把他接回家。”
“還有呢?他媽媽呢?”
一方面,我急需這些信息,另一方面,我在感慨這到底是一群怎樣喜歡他的姑娘,能把這種家底都摸門清。
“他媽媽是很厲害的建筑師,建筑圈很有名氣那一種。他媽媽年輕時候很有事業心,也不怎么喜歡孩子,對冷時洲基本上不太管。現在大了好像挺想回來找冷時洲的,好幾次都來咱學校了,可惜你那時候基本上都不在。”
那時候我天天忙,的確很多時候不在學校,之前楚意也說過他媽媽來學校的事。
“冷時洲對他媽媽特別冷淡,那天我放學時候,見他媽媽開了一輛好幾百萬的名車,好幾百萬啊,來接冷時洲,冷時洲像沒看她一樣從旁邊走開了。他媽媽那臉色登的就難看了,雖然當時看挺可憐的,不過我覺得也挺活該的,誰讓年輕的時候不管自家兒子……”
楚意正義感爆棚,這時話題已經往替冷時洲打抱不平的地方發展了。
我去冷時洲家找他,大晚上的,屋子里燈也不亮。
我在他家樓下喊了好幾遍他的名字,以為他不在,給他發信息問他在哪。以前這種信息都會秒回的,再不濟也能過個幾分鐘就回了,但這次,手機信息就像石沉大海,發出去連個水花都不打就沉了。
看來是真不在。
我垂頭喪氣的準備回去,誰知路上竟然遇見了剛準備回來的冷谷明,他停了車,熱情地問我怎么來這兒了,我扯謊說我來跑步跑到這兒來了;他又熱情地邀請我要不要回家坐坐,我趕緊擺擺手說不用。
撒謊本來就是我不擅長之事,何況我今天穿著涼鞋出來的,說完跑步才發現,還不趕緊溜,待著才奇怪。
我給他告別正要遁走中,突然冷時洲出現在我面前,看了我一眼,什么都不說突然拽著我走。
冷谷明滿臉問號,我被他拉得死死的扭頭都不方便:“冷老師,我有道題問他,我們先走了啊。”
又是墻邊。
冷時洲冷冷道:“你有什么題,還專門跑我家問我。”
我揉揉被他剛剛甩過墻生疼的胳膊,苦兮兮道:“那我還不是找借口嘛,不然你爸爸看到誤會咱倆怎么辦?”
“誤會!誤會!你就只怕誤會!”
冷時洲突然像一頭發怒的獅子,一手握緊拳頭猛地砸向我旁邊,我下意識閉眼,墻面發出悶響,這一拳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氣,他在我身前微微喘著粗氣,他在憤怒。
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以前的他,對我雖然也是冷冷的,但是不會讓我覺得害怕,可如今,這樣的他,讓我心里在打怵。
“說啊!”見我半天不說話,他又狂怒著喊了一聲。
“不然,我們找機會再說吧。”不知何故,我現在只想先離開,等他先冷靜下來,別等會再被我氣死了,那就糟了。
“現在說!”他煩躁的又一把扯回我的胳膊,剛揉好的地方又再一次犯疼。
他禁錮著我,緊緊地,讓我感覺到被人壓到窒息的感覺也就如此了吧。他的劉海沒有被修剪的很長,此時卻擋住了他大部分眉目,讓我只看到他精瘦的下顎曲線在微微顫動。我心底里突然生出一股憐惜之情,不顧一切的迎上他的身體。他的身體明顯的一顫,我雙臂懷抱著他的腰,頭枕在他的肩胛骨上,在他回過神來后,兩手慢慢放了下來,一手撫上我的頭發,另只手緊緊地回抱住了我。
“你,早就看透我了,對不對?”
沉默多時的擁抱中,他低低道,他的手收的愈發緊了些,我又感受到了被人禁錮的感覺,我如實道:“其實,是我心底很心疼你。”
他輕輕松開我,但仍然讓我埋在他的懷中,半晌后他笑起來,很輕很輕。
“能讓你心疼,也是好的吧,那就,一直這樣心疼我吧……”
我抽身抬頭,他也不看我,我說:“什么意思?”
他再一次讓我埋到他懷里,然后頓了頓道:“是,很想被你一直心疼的意思,是,我愛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