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榮格的游戲
- 宿命:榮格的游戲
- 李帕圖
- 4453字
- 2022-11-19 19:11:12
坐在警察局的審訊室里,陳束有些無聊地數著天花板角落攝像頭指示燈的跳動次數。
“徐警官,什么時候才能放了我啊,我知道的都跟你們說了。”陳束有些不安分地摩擦著被銬在審訊椅上的手。
徐乾穿著筆挺的警服坐在他的對面,鐵青著臉在面前的本子上記錄著剛剛陳束掰扯的故事。
“所以你是說,你其實不是意識下潛的病人?你是……睡著了?”徐乾沒有理會陳束,而是繼續詢問著他。
“對,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裝在冷藏庫的大鐵皮艙里,可給我嚇壞了。”陳束低下頭,用被鎖住的手撓了撓鼻子。
“你睡了一整年?”徐乾問。
“我是個小廢物啊,用災厄世紀前的話來說,我就是一個阿宅,徐警官你知道阿宅是什么意思嗎?據說就是那種天天在家里打游戲吃油炸快餐的爛人,我都是爛人了,睡久一點也合情合理嘛。”陳束聳了聳肩。
徐乾有些疲憊地放下筆揉了揉鼻尖,資料上顯示陳束剛剛考上西南科聯大的研究生就下潛了,雖然在他昏迷之前還沒有怎么學習研究生的課程,但是他扯謊的造詣顯然已經不需要高等教育的潤色。剛剛的三個小時里,陳束不斷地講述各種各樣離奇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地在故事出現漏洞的時候翻供,法律對他的威懾顯然不足以讓他乖乖配合,他似乎也沒有弱點,無父無母,沒有要好的朋友和親戚,記錄在案的檔案就只有幾個完成各階段學業的時間點,其他的都是空白,他就像是在下潛前一秒橫空出現的人類,大家都拿眼前這個身份成謎的少年沒有任何的辦法。
“小徐,讓我來吧,我先和嫌疑人單獨聊聊,你休息五分鐘后再回來記錄。”就在徐乾頭疼的時候,審訊室的門打開了,從外面進來了一個面色和善的中年人,他端著一個保溫杯走到徐乾面前,輕輕地拍了拍徐乾的肩膀。
“可是師父……”徐乾還想說些什么,黎長河擺了擺手,徐乾看著他確定的眼神,點了點頭,然后起身準備走出審訊室。
“陳束,我們希望可以和你認真地談談。”徐乾走到門口時仍不死心,扭頭對著陳束說,黎長河皺著眉看了他一眼,徐乾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甘心地離開了審訊室。
“下次我要是再被徐警官追的話,我得找您學一下怎么讓他這么聽話的。”看著曾經死咬著自己不放的徐乾在這個中年人面前卻像一個不敢犯錯的小學生一樣,陳束的嘴里發出了“嘖嘖嘖”的聲音。
“你想學嗎?你如實回答我們提出的問題,我就教你。”黎長河穩穩地坐下,微笑著揭開了保溫杯的蓋子。
“警察叔叔,我真的什么都招了,我承認,我的確在非法的黑賭場里幫勞老板打了幾場榮格游戲,但也就僅此而已了,我不是你們要找的破解意識下潛的人,都怪當初醫生搞錯,然后莫名其妙地把我裝進了那個鐵皮箱子里運到磨盤山去了。”陳束聳了聳肩再一次地強調著。
“你是玩家,那你應該也知道榮格游戲和開發它的米格爾公司在全球社會是如何被定性的吧。”黎長河輕輕地吹著保溫杯口,他并不在意有些歇斯底里的陳束,坐在這里好像也和坐在靠窗的辦公桌上喝茶沒有什么區別。
“反人類和恐怖主義,嚴禁所有人參與。”陳束愣了一下,然后瞬間從鼓脹的河豚變成了泄氣的皮球。
“違者怎么處罰呢?”
“最低量刑一年,嚴重的,無期。”陳束悶悶地說,他有想過這個問題一定會被拿上來說,但是沒有想到這么快,他甚至還沒有想好應付的對策。
黎長河笑了笑,他把冒著熱氣的水杯放到了一邊,雙手地放在桌子上:“現在想起來了嗎?還是說你需要我繼續幫你回憶?”
“我,我真沒有可以說的了。”黎長河平和的外表下莫名其妙地散發著一股耀眼的正氣,陳束在他的面前顯得格外的賊眉鼠眼,以至于他說話的底氣都越來越不足,到現在他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初和徐乾瞎編故事的氣勢了。
“那就是還沒有想起來,我繼續幫你回憶一下吧,”黎長河笑瞇瞇地站了起來,朝著陳束走去,“我會向你陳述事實,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明白了嗎?”
陳束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他只有點頭,因為他被關在這個新成都最戒備森嚴的地方,他沒有辦法反抗。
“2130年,一種奇怪的精神病癥突然襲擊了人類社會,”黎長河開始背著手繞著陳束的座椅轉圈,“在全球范圍內,開始不斷地有人陷入昏迷,并一直維持著植物人的狀態,再也沒有醒過來。”
“這些不是和我相關的問題吧,這不都是寫課本上的嗎?”陳束有些懵。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黎長河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瞇著眼看著他。
“是。”陳束又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順從眼前這個掌握著他生殺予奪大權的人。
“這種癥狀,在臨床上被命名為”意識下潛“,直至今日都一直有人在進入下潛狀態,科學家們也一直在尋找喚醒人們的方法,可是沒有任何進展,目前沒有任何人醒來,這就像是一個無解的詛咒。”黎長河繼續繞著陳束轉圈。
“是。”陳束看著正前方,他其實更想觀察黎長河的表情,可是黎長河現在轉到了他的正背后,陳束沒有辦法扭過頭去看他。
“十五年后,2145年,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游戲公司橫空出世,推出了沉浸式多人意識交互游戲‘榮格的游戲’,這款游戲運用了遠超我們這個時代的虛擬現實技術,一上線就成為了一種現象級的流行文化風向標,幾乎全民都開始參與這場虛擬的狂歡盛宴。”黎長河走到了陳束的面前。
“是。”陳束不看看著黎長河,他只是低著腦袋微微點頭。
“而這所米格爾公司的創始人羅素米格爾,在游戲發布三年之后對外宣布將持續開展榮格游戲的年度全球聯賽,不像其他電子競技用豐厚的獎金和榮譽作為冠軍的獎項,羅素像世界展示了米格爾公司一些匪夷所思的,極度先進的科技水平,”黎長河并沒有像陳束預計的那樣開始盤問他關于榮格游戲的細節,而是繼續講著課本上的故事,“他告訴參賽的人們,最頂尖的選手將獲得的獎品,是一個愿望,羅素米格爾聲稱任何愿望都可以被實現,財富,權力,起死回生,甚至是,讓意識下潛的人重新醒來。”
“是。”陳束在心里回憶著課本上這段對米格爾公司癡心妄想般的洗腦手段的批判,每每等到黎長河停頓的時候,他就趕忙見縫插針地說個“是”。
“你相信神龍嗎,陳束?”黎長河突然話鋒一轉,沒有再繼續背課文了。
“什么?”陳束沒反應過來。
“不是神馬,是神龍,”黎長河耐心地糾正他,“上上個世紀末的一部漫畫,里面講主角集齊七個不同的珠子就可以召喚一條可以實現愿望的神龍。”
“我知道《七龍珠》,我只是不知道黎隊也喜歡鉆研這些洪水前的東西,”陳束有些意外地看著眼前這個平平無奇的中年人,“我的大學老師說這些東西毫無意義。”
“為什么會毫無意義呢?那些都是古時候人們對不會發生的事情的幻想啊,那個時候的電影里有外星人,有行星發動機,有世界末日,有女巫薩滿怪獸機甲,可是你看看現在呢?”黎長河的眼神變得更柔和了一些,“現在我們就是他們描述的科幻世界,全球海平面在大洪水后上漲了七百米,我們在原來的城市原址和犧牲同胞的尸骸上建立陸行板塊,在陸行板塊上建立新的城市,每天都不斷有人意識下潛,所有人都在惶恐里過一天算一天,沒人再有空余的時間幻想了。”
陳束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事實也如黎長河所說,過去的一百多年是多災多難的時代,天災和人禍不斷地侵蝕著生者的領土。人們稱呼二十一世紀為“災厄世代”,洪水,太陽輻射,在這些巨大的災難面前,詩文和歌謠顯然無法拯救人類,所以從災厄世代里幸存下來的人們不斷地發展著新的科技手段,謹防哪一天那些莫名其妙的天災再度降臨。
而最近的,也是持續到現在的災厄就是意識下潛,只要陷入沉睡就沒有辦法再醒來,雖然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新的冷凍艙地可以投入使用,但是人們建艙的速度遠遠趕不上意識下潛的速度,聯合國政府的人道法案給每一個意識下潛的病人提供了兩年的冷凍艙使用權,而那以后,除了可以繼續支付高昂冷凍艙費用的少數人可以活著,其他病人的結局只有被人道處決,把醒來的希望讓給那些新下潛的人。現在世道變得不一樣,每個人都想著如何保持清醒,如何逃避現實及時行樂,很少再有人去思考些和生存沒有關系的事,更別提創作新的音樂或者故事了。
“我們打撈了你偷的那輛懸浮車,看里面的那套車載CD機,你應該也是個拾荒人吧。”黎長河有些感興趣地說。
“算是吧,”陳束低聲笑了笑,“但我不是為了找答案,我只是單純地覺得咱們當代的文化產業就是一坨狗屎,不如以前的好看。”
“我聽說很多榮格游戲的參賽選手都喜歡從以前的漫畫或者小說里尋找構筑戰場的靈感,現在看來是真的了。”黎長河也笑了笑。
“算是吧,我昨晚打的那場就用了勇者斗惡龍的故事內核,要不是我多聽了一耳朵前線戰報我們就輸了。”陳束來了些興致,給黎長河講到。
“可你們還是輸了不是嗎?我們出外勤的小同志說找到你的時候你正在被一群賭徒追殺,他們的筆錄上說你在勝局已定的情況下炸死了自己和隊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嘛。”陳束揚起的頭僵在原處,他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黎長河意味深長地注視著陳束,時間長到陳束開始下意識地往椅子里縮。
“五分鐘的時間要到了,徐乾馬上就要回來,”黎長河移開了目光,他抬手看了看表,“他回來之前,我們再聊聊那個愿望吧,陳束,你有想過參加比賽然后奪冠嗎?拿到那個實現愿望的名額?”
陳束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但隨即馬上就恢復了正常,他低著頭用手撓了撓自己的鼻子,有些向往地說:“當然想啦,有誰不想實現愿望呢?”
“可你知道歷屆榮格游戲冠軍的下場吧。”黎長河提醒著他。
“知道啊,失蹤嘛,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陳束點了點頭。
“即使是這樣你也要去?這個愿望有那么重要?”黎長河饒有興趣地注意著陳束下意識的一些小動作。
“挺重要的,反正我一個人可能搞不定吧。”陳束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
“是什么?你說說看,說不定我們就可以幫你解決呢?”黎長河嘴角微微地上揚。
“謝謝你大叔,但是我也不覺得你們可以搞定,你們還是安安心心地除暴安良吧。”陳束搖了搖頭。
黎長河仍然微笑著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個認識了很多年的老朋友,看得陳束有些毛骨悚然,他突然意識到,從黎長河進到這個狹小的房間里,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自己,嘴角的笑意也沒有放下去過,他看起來很親切,只是不知道這種親切是人看人的親切還是人看待宰的豬的親切。
這時,感應門應聲而開,徐乾夾著一個新的本子走進了審訊室,黎長河并沒有立刻回到桌子前的座位上,而是俯下身來,在陳束的耳邊悄悄說了些什么。
“……”
徐乾在很久以后回憶到關于陳束的往事時,他說陳束是一個讓人猜不透的人,他有的時候像個犯渾的孩子,有的時候又像個沉穩的領袖,有的時候普通到走入人群里你就再也找不到他,有的時候單單站在那里就那么顯眼,像一只悲傷的長頸鹿。可是讓徐乾感到意外的是,縱使陳束是一個復雜多面的人物,從他認識陳束后,他只見到過一次戰栗的陳束,那次他臉上所有的嬉笑都不見了,他的眼里沒有任何光芒,就這樣怵然地看著審訊室的天花板,在黎長河俯首跟他說了一句悄悄話之后。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真正談一談了吧。”黎長河起身看了看陳束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似乎很滿意陳束的反應,于是不再繼續關注他,而是轉身坐到了已經準備就緒的徐乾旁邊。
“我……我叫陳束,今年六月滿22歲,2164年在西南科技聯合大學的哲學課上意識下潛,2165年在磨盤山肉體冷藏庫上浮,”過了很久,久到徐乾都想上去檢查一下陳束的鼻息時,他終于放下了揚起的頭顱,對著坐在他對面的兩人說到,“如果你開出的條件真是這樣的話,黎隊,我可以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