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大街，嘗香樓，張冉冉坐在窗戶的雅間，天光已然大亮，她倚著窗戶向下看去，路邊已經圍了不少百姓。

都是為了一睹八王爺風采的。

碧青侍候在一旁，殷勤地給她夾了一只蟹黃小籠：“小姐，你先吃點東西吧，八殿下游花街還需得還一會兒呢?！?

張冉冉咬了口蟹黃小籠，鮮香的湯汁滾進舌尖，好吃的緊。

“小姐怎么樣？我可是特意問了四夫人，四夫人說嘗香樓這家的吃食乃是京城一絕，又能瞧見整個永泰大街。”

“回去賞你?！睆埲饺綕M足地瞇起眼睛。

“謝小姐！”

彼時的乾坤殿，百官佇立在臺階之上，顧明磊站在臺階之下，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濁氣，邁上了乾坤殿前這高聳的臺階。

皇帝和皇后坐在這連綿不絕的臺階最高處，太子佇立在下首，他們都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一步步走上權力的顧明磊。

日頭熱烈，在這深冬，顧明磊都覺得自己熱出了一身的汗。

他聽不見上頭何忠的祝詞，他只能感覺到自己跪在皇帝腳下四五級臺階的地方，他俯下身，額頭觸到手背，一眼瞥見了自己衣角的龍紋。

他是皇子。

日后也會是大靖最尊貴的王爺。

可他卻沒有想象的那么高興，弱冠之后的北域之行，即將壓上肩頭的衛國之責，他難得對自己的前路感到了一絲迷茫。

他和大哥會不會真的分道揚鑣？要是真的到了那種境地，自己又會不會造反？

想不明白。

頭頂上何忠讀完了圣旨，顧明磊抬起頭，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的父親，而是父親座下的那張龍椅——九龍騰飛，在陽光下刺眼奪目。

他有些心驚。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后。

階梯像是望不見盡頭。

從這里摔下去，怕是要粉身碎骨。

“小八?！被实墼诤八拿帧?

他回過神來，看向皇帝和皇后，聲音帶上了些沙?。骸案富?，母后?！?

皇帝打量著自己這個最寵愛的小兒子。他是一下子就長這么大的嗎？好像顧明磊抱著自己的脖子喊父皇，要賞賜的日子還在昨天。一眨眼，他就要離開自己了。

他在顧深身上投注了最多的精力和期望，在顧明磊身上投注的更多卻是溺愛。

好在顧明磊這些年在幾個老師的教導下，沒有長歪，反而還成長的有模有樣了。要是有別的辦法，他也不想把顧明磊送去北域那種苦寒之地。

可他到底是皇帝，太子才是大靖根基。

對于顧明磊，他不免有些愧疚。

“日后出了宮，要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顧明磊微楞，顧深錯愕地看向身著龍袍的帝王。他不明白，這樣溫柔的囑咐為什么會出現在封王大典上。他成為太子那天，皇帝對他的囑咐只有嚴厲。

顧明磊卻在此刻突然理解了別人離家的感受。自從他知道皇帝要讓他做顧深的試金石那天起，他不是沒有怨言。他受寵慣了，性子驕縱，宮里人都把他當成小祖宗，顧深也從小都讓著他。突然讓他為了哥哥去北域受苦。他也不是圣人，做不到心甘情愿。

可唯獨在這件事上，他不能任性。皇帝說的沒錯，他受了大靖百姓的供養，自然要身先士卒為大靖而謀，為大靖而戰。

可如今在這樣隆重的封王大典上，他聽見皇帝對他說，讓他好好照顧自己。

他突然釋然。父皇是大靖的皇帝，也是他顧明磊的父親。在其位，謀其職，皇帝不是不愛他，只不過他必須更愛天下，更愛百姓。

無國便無家。

他眼圈微紅，認認真真地給皇帝磕了頭：“是，父皇?！?

皇帝微微頷首：“去吧。”

去這個偌大的天下好好看看。

臨近午時，永泰大街的人更是擁擠，禁軍守衛兩側，人們吵鬧著，卻不敢越雷池一步。張冉冉看著窗外的人身鼎沸，有些緊張地抬手撫了撫發上的琉璃花簪。

對面也是一家酒樓，窗戶邊，樓臺上，年輕漂亮的姑娘手里攥著帕子，或是香袋都翹首以盼——聽說這八王爺顧明磊可是比太子都好看的人物。

長街擲花，若是能被王爺接了，說不準還能入王府做個側室。

碧青看著這滿街的姑娘，嚴陣以待：“小姐！一會兒咱們可得快準狠，決不能讓別人搶了先去！”

張冉冉頓了頓，耳尖紅的發燙：“我怕我扔不中呢?！?

“怎么會，小姐你放心扔，八殿下那身手，要是想接，肯定能接著！”

對面樓雅間里，張慧寧看著這萬人空巷的盛景，不禁冷笑：“這八皇子還真是好大的派頭?！辈焕⑹窃瓡镄Φ阶詈蟮娜恕?

可那又如何？

“聽說下午八王府開府，太子殿下也會到？”

邊上的丫鬟云清點了點頭：“畢竟是親兄弟呢。不過小姐您是內女，怕是見不到……”她沒能把話說完，就被張慧寧冰冷的目光堵了回去。

“回家梳妝吧?！睆埢蹖幹缽埲饺骄妥趯γ娴木茦抢?，她是半點也不想看到敵人痛快的樣子。

可她剛起身，就聽見街頭有人高喊。

“八王爺來了——！”

顧明磊沒坐轎輦，他騎在落雪背上，身上燙金的繡線映襯這玄色的衣衫，讓他整個人都看起來威嚴而不可接近。

張慧寧下意識地從窗口看去，她呼吸微滯，不得不說，顧明磊的臉若是放到她那個年代去，怎么說也是個頂流級別的。

下一刻，滿天的手帕，絹花，發簪都從二樓落了下來。

顧明磊被嚇了一跳，拉著落雪一一躲開。他也知道京城長街擲花的規矩，他是半點也不敢碰那些姑娘的東西的。

好不容易走過一半，他忍不住放松了一點，恰巧抬頭，就對上了坐在窗邊張冉冉含笑的眼睛。

她倚著窗框，緩緩取下頭上的琉璃花簪，輕輕一擲，簪子就從二樓落了下來。

身體比腦子反應的更快，顧明磊還沒回過神來，腿就夾了下馬肚子，落雪小跑幾步，正好走到花簪落下的方向。

顧明磊借著馬鐙躍起，指尖觸及花簪，然后——

牢牢地握在了手里。

就像握住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