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流動著暖氣,宋禾依終于回了神。
葉允霖早已坐在餐桌前等候,瞧著那小小的一個姍姍來遲,他不咸不淡地發問:“上哪兒去了?一大早就不見人影。”
“啊?你在公寓嗎?我都沒看見你。”
“某人占了我的床,我另找了個客房睡的。”葉允霖拿起筷子夾菜,語氣里含有戲謔,“那你說,不然還能怎么辦?”
“葉先生,對不——”
“行了,吃飯吧。”
葉允霖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皺著眉,語氣冷淡。
總覺得四周籠罩著一層低氣壓,宋禾依埋下頭去,戰戰兢兢地吃著午飯。
好像,她沒有在門口處看見任何與被褥有關的東西,是沒來得及處理嗎?上次她只是躺了一下,他就把床上的東西打包全扔了,這回不重新換個房間才罷休啊。
一想到這里,宋禾依心中的恐懼又放大了數倍,她對葉先生好像真的很壞。
“還挺沉得住氣。”
碗里的米飯沒動多少,葉允霖扔下這樣意味不明的一句話,就起身悠然離開了。
宋禾依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頭,責怪自己現在都聽不懂葉先生說的話了。又被桌上的飯菜香勾引住了,立馬拿著筷子往自己碗里夾菜,不怪她,今天還沒有吃過東西的。
樓梯轉角處,葉允霖悄然停住了,他輕手輕腳地折回觀望著餐桌前的動靜,頓時氣結不已,她居然還能心安理得地吃飯!
一大早就不見人影,她半夜瞎折騰了個夠,倒是先躲起他來了!他有那么可怕嗎?早飯都不吃,外面還那么冷,她是怎么待得住的?
現在又絲毫不提及昨晚的事情,埋頭吃飯把他當空氣!他這個活生生的人難道還比不過那幾盤子菜嗎?
一樁樁,一件件,都恨不得讓葉允霖沖下樓去好好收拾她一頓。他捏著欄桿的手松了又緊,最終還是選擇上了樓。
怪迂回的,他不知道她喝酒容易斷片,已經全然失去昨晚的記憶了,氣她故意躲著他,氣在她這里丟了面子,而她滿心都在害怕將他惹生氣了,等著他發落。
無人愿意率先提及這件事情,一個不肯,一個不敢。
午后,宋禾依躡著手腳開了大門,原本是準備出門買些禮物賠罪的,卻瞧見門外站著一個裝扮時髦精致的女人,她揉了揉眼睛,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你是?”
“你就是宋家丫頭吧?今天可終于見到真人了!”安爾很是自來熟,將名牌包包隨便挎進了臂彎里,反而親切地挽住了宋禾依,“知道我嗎?我是你姨母的朋友。”
宋禾依細細地想,突然反應過來,那她就是葉先生的母親了!她顫了顫,怯意憑空而生。
“阿……阿姨,我……”
“不用緊張。”安爾拉著宋禾依進門坐到了沙發上,同時,也在細細打量著她,“在這里還住得習慣嗎?允霖那孩子性子不好,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葉先生他對我挺好的。”
“那他平時——”
“好久不見,安女士。”
樓梯口,葉允霖懶散地椅著欄桿,將雙手環在胸前,他大半張臉都被藏到了暗處。
“她腦子簡單,裝不進什么事情,你少套她話。”
“套話?是不是形容得太難聽了些?”安爾似是動了怒,“我這個做媽的向她詢問一下我兒子的情況怎么了?”
兩人遙遙對試著,宋禾依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她低下頭去,不愿再了解更多。
葉允霖緩步走近,從安爾身邊一把扯過了宋禾依,“不覺得好笑嗎?了解自己的兒子還需要憑借他人?除開宋禾依,除開周嫂,你有那個本事親自來了解?”
手被他攥著,有些發疼,宋禾依抬頭去看葉允霖,只看得見他崩緊了的下頜。
像防敵人似的,怎么如今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安爾皺起眉頗為不解:“現在連喊一聲‘媽’都嫌多余了嗎?”
“你既然不想難堪,那就不要挑破。”葉允霖的臉色越發冷冽,“安女士,是不是隨著年歲增長你也老糊涂了,要我提醒一下嗎?是你先不要我們父子倆的。”
“葉允霖你給我理智點!”聲嘶力竭之后,安爾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兒子,你該知道一件事情,葉敬風他心里從來沒有我這個人。”
葉允霖顯然不會相信,揚眉笑得譏諷:“你不必為你的行為找借口開脫,只會更加明晃晃地告訴我你有多卑劣。”
“你懂什么?他心里根本就沒有我,沒有我啊……”安爾失神地輕聲呢喃著,雖然頭發染成了金棕色,但鬢角處冒出的銀白仍然難以掩飾。
“你追求自由可以,裝瘋賣傻也可以,我都不在意,盡量不影響到我就好。”
只有宋禾依才清楚,葉允霖的手背上猙獰地分布著好幾根青筋,他的指尖,在微微發顫。
周嫂高高興興地提著菜進門,想著今晚又可以跟先生和依依好好露一手了,誰知,見到了這劍拔弩張的一幕。
“你們這是……”
安爾捂著心口,別過了臉去,她慣愛裸色口紅,但現在卻成為了她敗落的證明。
葉允霖似是不以為然,拉著宋禾依就往樓上走,“不舒服就去醫院,正好,省得在我這里繼續受氣。”
在二樓,只隱隱聽得到幾句周嫂的規勸,其余聲響,都被隔絕在了這不遠不近的距離中。
葉允霖注視著宋禾依,面無表情,可她就是能發現他深藏的脆弱。
他低垂著眼簾,雙目是空洞的,盡管是望著她這邊,薄唇微閉,悲傷都快要溢出來了。
上樓已經有那么幾分鐘了,他甚至都還沒有松開過她的手,力道不減半分。
宋禾依主動向葉允霖走近,抬起空著的那只手輕觸著他的臉,又將指節移動到了眼周。
“這里在哭,我聽見了。”
葉允霖僵直了身體,從沒見過他這樣迷茫的樣子,鏡片似是起了霧,朦朧了那雙真實的黑眸。他擅于用言語傷害安爾,可這不是解氣的反擊,而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自殘。
宋禾依靠進他懷里,單手為他輕輕順著背,沒有再說什么。
葉允霖始終沒有動作,他握著她的一只手,快沒有力氣支撐自己了。
琴蓋輕啟,舒緩樂曲悄然流淌而出,而口琴聲溫柔跟隨。
宋禾依坐在落地窗前,搭在琴鍵上的纖細手指格外有情,聲聲沁入心扉。葉允霖站在她身后,高大身影隱隱籠有頹靡的光暈,薄唇蒼白,口琴卻有了溫度。
聽得見樓上的聲響,安爾越發悲戚,輕聲問:“平媽媽,他如果不愛我,又為什么要把那只口琴送給我?害了我的一輩子。”
周嫂從十多歲就已經留在幼兒時期的安爾身邊了,是朋友,亦是母親。隨著年歲增長,她一個目不識丁的農村婦女早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別人都稱呼他為周嫂,只有安爾還在叫她平媽媽。
她親眼見證了安爾的成長,青春年華,結婚生子,喪夫再嫁,這其間含有多少哀痛,她絲毫不比身為當事人的安爾含糊。
蒼老的手輕撫上安爾的臉,恰好攔截住了那顆淚珠,周嫂也跟著濕了眼眶,輕聲勸道:“安安,人生那么漫長,這點難檻兒算什么?別喪氣,會苦盡甘來的。”
“怎么辦?我不想和允霖這樣僵持下去。”安爾蒼白著一張臉,心神搖晃不已,跟片兒浮萍似的,“他以前那么乖……總愛守在我身邊,說要幫我打跑所有壞人……”
周嫂輕拍她的背安撫:“別怕別怕,別怕啊,那孩子向來知心乖巧,總有一天他會諒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