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碗瓢盆碰撞,飯菜的香味從小居室中緩緩飄出,翻過了窗臺,穿過了才晾曬不久的鮮艷衣裳,去了更遠的街道。
聽見鑰匙落在木板上的聲音,沈淮書馬上從廚房探出了頭來看,她腰間系著圍裙,手上還拿著鍋鏟。
“回來啦?”
“嗯。”
易尚林輕飄飄地將公文包扔到了沙發上,面帶倦色。
“快去洗個手,馬上就吃飯,今天做了道新菜,你嘗嘗喜不喜歡。”
沈淮書將最后一個湯端到了桌上,眉眼溫和,看起來心情不錯。
“揚揚這些天表現很好,今早老師跟我夸獎他了。”
“他只要不給我惹事,就算好的了。”
穿著淺灰羊毛衫的易尚林更顯儒雅,只是,再配上那厚重的黑框眼鏡,就有些老氣橫秋的意味了。他耷拉著眼皮,精神面貌算不上太好。
“可別這樣說,我們揚揚還是挺乖的。”
“是,挺乖的。”
易尚林冷哼一聲,結束了這個話題,沈淮書的臉色凝固了一瞬,很快,又掛起了笑容。
“尚林。”她低下頭去將圍裙系開,“我跟你說件事兒。”
“你說。”
“下午接完揚揚后,我打算去見見那個房東。孩子貪玩,要是我回來晚了,你就幫他看看作業,免得他偷懶。”
易尚林坐在餐桌前,夾了一塊雞肉慢悠悠地咀嚼著,不為所動,“有點咸,少鹽最好。”
“依依的事情要快點解決,一直拖著怎么好。”沈淮書握住了易尚林的小臂,細聲詢問,“你看怎么樣?”
“我能怎么樣?你那么寶貝你那個外甥女,干脆把她接到家里來算了。我們爺倆兒搬出去,凈給她騰位置。”
“易尚林!”
“怎么了?那么大聲兒?”
易尚林一把將筷子摔到桌面,臉上寫滿了不耐。
沈淮書皺著眉看這個和她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男人,心一點一點的涼了下去。他真的好陌生,當年那個小心翼翼說要娶她回家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那只是你侄女,又不是你親女兒,管那么多做什么?有那些時間,不如把家里的地多拖幾遍。”
“你!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說白了,我壓根兒就不想看見關于你娘家的任何人。”易尚林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伸出了手指著窗外,“你那個姐姐向來就看不起我!當初她勸你不要嫁給我的那些話,我可都是聽得明明白白!”
“現在看來,我姐姐她說的話半點都沒錯!是我沈淮書瞎了眼!放棄大好前途來跟了你!”
“現在后悔了?那可都是你自找的!”
“你還真以為你易尚林是個什么香餑餑嗎?要不是為了揚揚,要不是……”
沈淮書再說不下去了,眼淚流個不停。
“要不是怎樣?我今天話就把放這里了!你如果現在說要離婚,我易尚林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沈淮書癱坐到椅子上,只覺心口絞痛得厲害,她不斷地做著深呼吸,原本隨意挽著的頭發垂落在肩后,遮住了眼睛。
原本用來握筆的纖細食指,如今布滿了老繭,白皙肌膚早已變得蠟黃,細紋淡斑遍布,她是一朵花兒,已然遲暮。
那個曾經被書香氣潤養的她,現在被耗死在了柴米油鹽醬醋茶中。
“當初你明明說過……說,你會好好對我的……”
“我沒好好對你?”易尚林漲紅了臉,猛的站起了身來,“我他媽好吃好喝的供著你們娘倆兒,自己整天在外面給人家當孫子,你倒好,現在還要給我甩臉子看?”
椅子被摔翻在地,易尚林提起公文包,抓著外套就出了門去。
“你盡管鬧,只要你真的離得開我。”
這句話,像是一個魔咒,將沈淮書禁錮在了這段失敗的婚姻中,一晃,就是十多年。
桌上的飯菜還冒著熱氣,室內的布置也算是溫馨,只有那橫在地上的椅子才能證明沈淮書剛才經歷過了怎樣的爭吵。她將頭埋進懷里,像是要把這些年的酸辛和委屈都哭個干凈。
教學樓走廊內,宋禾依抱著書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她面色平淡,與周圍人擦肩而過,一個又一個。
爬山虎的藤枝枯黃,來年夏天才會重新泛起綠色的波浪,那時,高中三年就要結束了。
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她這樣想。
宋禾依修養腿離開了幾十天,聽那些人閑聊,方若晨也好久沒來學校了,估計已經休學不讀了。
攪起臟水的罪魁禍首,現在又一聲不響地消失了,沒意思。
方若晨對宋禾依的誣陷與惡意詆毀來得莫名奇妙,明明她長得很漂亮,臉蛋精致,身材也高挑,可她偏偏要把宋禾依當成假想敵。或許她腦子是這樣想的,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比她要壞。
方若晨走后,班級里的閑言碎語漸漸平息,似是一場可有可無的鬧劇。大概是后知后覺,宋禾依從來都沒有傷害到他們。
愛穿得像個童話公主怎么了?人家家里有錢。不喜歡說話怎么了?人家安安靜靜的,沒有去招惹任何人。
至此,這場鬧劇終于能夠告一段落了。
不知道,多年以后那些人再回想起這些,會不會覺得愧疚。
宋禾依獨身站在陽臺的角落里,米色圍巾的下擺輕輕翻飛,背脊瘦削,她在冬風里搖搖欲墜。
風夾帶著幾絲雪花,越過了宋禾依凍得泛紅的臉,她微斂著眸,彎唇笑了起來。
“有雪!有雪!你們看見雪了沒有?”
“真的哎!雪花飄到我睫毛上了!”
“哇!要是再下得大些就好了。”
驚呼聲一片,初雪降臨在了此刻。
宋禾依伸出手,任由雪花落在了掌心,然后融化。
媽媽,我知道,這是你送給我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