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峰山上，文敏、莫蒼離四目相對，久久無言。

文謨在一旁偷聽著。雖然明知偷聽是很沒禮貌的一件事，但一個是他親愛的娘親，一個是他敬愛的老師，這兩人的事，他如何能無動于心。

他太好奇，這對兩百年沒見的師徒究竟會說出什么話來。可左等右等，這兩人就是一句話也不說，就那么干坐著。

靜謐的氛圍，一股異樣的情愫正在醞釀。

文敏不說話，是因為她有太多話想對眼前這個人說，可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而莫蒼離不說話，則是因為他以為文敏沒話可對自己說。他開口，帶來的只會是尷尬。

許久、許久……

終于，莫蒼離還是開口了:

“快兩百年沒見你了，”莫蒼離感慨了一句，“你，過得好不好？”

“不好!”文敏淡淡說道。

不知道為什么，對于文謨來說，此刻娘親給他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她的眉宇間環繞著一股淡淡的哀傷，眼神中透著一絲期待，卻又夾雜著一絲恨意。

真是復雜無比的情緒??！

莫蒼離點了點頭，卻是無頭無尾來了一句:“對不起!”

“哈……”文敏輕輕一笑，“你不欠我什么，不必道歉。而且……”她頓了頓，接著道:“我要的不是你這句‘對不起’?！?

莫蒼離眨了眨眼，道:“可惜我不能再為你做什么了。唯有這句‘對不起’或許能起到一點彌補作用?！?

莫蒼離眨眼是為了掩蓋躲閃的眼神，殊不知此舉卻是欲蓋彌彰。

文敏還是看到了!兩百年了，他還在躲，不敢面對。

文敏看著莫蒼離，道:“你還欠我一個答案?！?

莫蒼離頭低了下去，目光避開文敏的目光，沉默許久，才道:“沒有，從來沒有!”

“哈哈……”

文敏笑了，笑聲中帶的不是歡愉，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凄涼。

“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那個樣子……”文敏深深看了莫蒼離一眼，“你不止騙了天下人，你連自己都騙啊!你這個人真可憐!”

莫蒼離搖了搖頭，苦笑道:“我已經不是人了!你知道我要做什么，這件事做完后世間便再也沒有莫蒼離了?！?

“為什么？你當年明明有另一個選擇。”

“我早就沒有選擇了，這是我最好的歸宿?！?

“不、不……”文敏連連搖頭，“神龍一族明明就有一種秘術，能將受損的靈魂填充完整。你明明可以再等幾年，等溫養完自己的靈魂后，再造軀體，最后借體還魂。你明明就可以不用死!”

莫蒼離輕聲道:“你不明白!”

文敏直盯莫蒼離眼眸，沉聲道:“你怕我!你怕我找你報仇!”

莫蒼離微微搖頭:“不，只是因為這秘術有風險，弄不好便是神形俱滅的下場。我，賭不起!”

文敏沉默許久，輕聲道:“值得么？你現在的模樣……”

莫蒼離截道:“這是我欠她的。而且我早就不想活了!”

……

兩百年前，雪峰。

天海幽雪望著那個站在峰頂的高瘦身影，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問道:“你在想什么想得這么入神啊！”

莫蒼離頭也不回道:“阿雪，我想……”

莫蒼離的聲音戛然而止。

天海幽雪見他沒了下文，又問道:“你想什么？”

“我想……死!”

天海幽雪一怔，“呸呸呸……你在說什么傻話，哪有人活得好端端的想就死??！你不會是病了吧？”

莫蒼離轉過身來，望著天海幽雪那張絕世容顏:“你會一直陪我走下去嗎？”

天海幽雪被莫蒼離看得臉頰有些發燙，她低下頭，輕聲道:“你現在不趕我走了？”

“人都是自私的!我明知道你跟著我會害了你，可我還是想將你帶在身邊，這算是我的個人私欲吧！”

……

文敏定定地看著莫蒼離，過了片刻，道:“你想過嗎，她什么都沒有了，家人、朋友、愛人通通不在了，你把她救回來，你讓她如何面對兩百年后的世界？”

莫蒼離嘆了口氣，“不管如何，我也不能讓她一直在極寒之淵忍受沒日沒夜的折磨。區區兩百年的變化，她能適應的!”

文敏低下頭，眼底深處閃過一抹針扎之色。片刻之后，她抬頭道:“我能幫你，只要……你一句話!”

莫蒼離微微搖頭:“不需要了，這是我跟阿雪的事，沒理由拉你下水?！?

“是嗎？”

“是，”莫蒼離微微頷首，“在走之前，我想向你討要一件物什?！?

“我知道你要什么，”文敏從懷中掏出了一塊墨綠色令牌，“你就算不說我也會拿出來。瀚州太危險了，這件東西起碼能給謨兒一點保障?！?

莫蒼離收過玉牌:“多謝了！”

“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現在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又是一陣沉默。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兩人之間多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以前那個將自己奉若神明，對自己言聽計從的阿敏，終于在自己一步又一步的算計下，走到了自己的對立面。或許這就是報應吧！

莫蒼離搖了搖頭，甩掉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又道:“那件房子的墻角，我留了最后一件東西給你!”

文敏臉色一下子變了，冷言道:“你還留著那害人的東西作甚!”

“雖然我不希望你用到那個東西，但我總得為你留下一條后路?！蹦n離嘆了嘆，“這是我最后能為你做的了。”

文敏一下子站起身子，道:“不需要。我若不是看在那件東西是你的遺物上，我再把它毀了。這種能讓生靈涂炭的東西就不應該留在這個世上!”

莫蒼離有些無奈道:“如果沒有這個東西，現在五州大陸早已是魔族的天下了。這是一把利器，一把自損八百傷敵一千的利器。當你沒有選擇時，這就是最好的武器。”

文敏諷刺道:“是啊，你是用了那把利器，拯救了天下蒼生，然后呢……然后你就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了。諷刺吧！”

“我不后悔。我只是想告訴你，當犧牲在所難免時，猶豫只會讓你失去更多。這算是我最后為你上的一課吧！今后我也沒機會再教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