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穿過空蕩蕩的客艙，又來到船首，吹散了剛剛還在穩穩上升的煙氣。

霍金斯望著碼頭處的兩個人，一手揣兜，一手又將剛才的香煙含進嘴里，直到煙頭火紅，才緩緩將煙吐了出來。這縷煙氣試圖想追隨這突如其來的海風，隨它一起向碼頭飄去……

八月夜晚的海風帶給人更多的是肌膚的清涼與舒爽，伴隨著海浪規律的拍岸聲，能撫慰這里所有的浮躁與不安。

基爾伯特睜開了眼睛，他發現自己的臉頰因為剛才已經干涸的淚痕而變得有些緊繃，很不舒服。但他又很快意識到自己還抱著一個柔軟溫暖的活人，情緒已經穩定，視野也開始清晰。

他看著懷中抱著的薇爾莉特，很安靜，沒有再因見面時的情緒激動而啜泣不止。

此時的她不知道把頭埋進基爾伯特的胸脯中有多久，兩只義肢也在基爾伯特的背部緊鎖著。生怕面前的這個男人從自己視野中消失。

“薇爾莉特，我襯衫好像被你的眼淚打濕了…”基爾伯特難為情地說出了這個事實。

話音剛落，薇爾莉特立刻抬起頭，忙擦拭著自己的眼淚，口中還不停地道歉。

基爾伯特伸出了自己僅剩的左手，想幫薇爾莉特擦掉眼角的淚水。

突然，基爾伯特看見薇爾莉特神色大變，自己的胸口被一陣猛捶！

這是一位淑女該有的力量嗎？

雖然很疼，但礙于男人的尊嚴，基爾伯特強裝鎮定。

“為什么不肯見我！為什么不肯見我！為什么不肯見我……”

薇爾莉特又哭了出來。

看來自己真的傷了她的心，基爾伯特多年來對她的愧疚全部涌上了心頭……

一陣折騰過后，基爾伯特拉著已經腿軟的薇爾莉特艱難的回到了岸邊。

“少校，你能背我回去嗎？我走不動了。”

薇爾莉特因為腿軟，確實走不動了，她沒有說謊，也沒有什么多的想法。但這種懇求從以前端莊美麗，不茍言笑的薇爾莉特口中說出來，也是充滿著不可思議的可愛。

要知道，薇爾莉特這么多年除了收留泰勒那次，從未以這種姿態求過別人。

也許在真正的依靠面前，這才是薇爾莉特最真實的模樣。

而現在，她面前的這位少校，基爾伯特，聽完這話臉瞬間一紅。

但他現在非常的清醒，他不能答應這個請求。他現在只有一只手，如果要背她的話，其實并不能保證她的安全。

另外，還因為一個不能說的顧慮：從剛才胸口被捶的力度來看，基爾伯特認為自己可能背不動現在的薇爾莉特……

“我一只手背你不安全，要不我們坐下休息一會兒吧。”基爾伯特巧妙的拒絕了。

薇爾莉特往地上瞄了一眼，又呆呆的抬起頭看著基爾伯特。

“少校，這沙灘是濕的…”

“這樣的話……那我們蹲下休息吧。”

看見薇爾莉特有些無語的表情，基爾伯特也感覺到了一些尷尬。

雖說少了點體面，但二人還是很默契地蹲下了。

這么多年，這兩個人之間有太多的疑問需要解答，更有太多的心里話需要傾訴。

可現在，二人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沉默過后，還是薇爾莉特先向基爾伯特提出了疑問：

“少校，這么多年你一直都生活在這里嗎？”

于是，基爾伯特講述起了他的故事。

“并不是。那場戰斗過后，我醒來時已經躺在了病床上，身體的傷口也基本都包扎好了。后來我才知道，我因為沒有識別票，所以被送進了修道會的醫院。身上的傷痊愈后，我在醫院里幫忙，打掃衛生，砍柴，給死者蓋布這類的。戰爭結束后，我沒有回國，而是四處游蕩。一年前才來到這里，這里只有一所小學校，而且島上的孩子所學習的知識面有限，所以在這里當上了老師。”

薇爾莉特對前面的過程并不在意，而是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即使她現在多少能理解基爾伯特的心思：

“為什么少校這么多年一次都沒有來找過我？”

海浪重重地拍打礁石，沖刷著在上面長久生長的海礪和貝殼。雖然來勢洶洶，能量驚人，但這些礁石受到的影響并不大，仿佛它已習慣這種數萬次的拍打，連同它身上的一切。

“我沒有回去，是不想被我哥找到，不想繼承我家族可悲的命運。”基爾伯特淡淡地說道，“而且，我認為自己以前傷害了你，總是對你說著虛無縹緲的話，卻讓你每天去戰場殺人。所以，我不敢再見你……”

薇爾莉特經過昨晚的思考后，已經理解了基爾伯特不愿再見自己的原因。但對薇爾莉特來說，如果僅因如此就再次永別，那就太不公平了。

從昨天的拒絕開始，她不止一次對基爾伯特生氣，那一晚，每每想起這件事，就忍不住流淚。薇爾莉特很想說出自己的抱怨，怨他的自私，怨他的冷漠，怨他若無其事的樣子。

明明久別重逢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現在卻搞得如此狼狽……

但不管怎么說，兩人還是見面了。

“我理解少校的難言之隱，也知道少校對我是發自內心的關心和愛護。所以，少校以后不要再為我自責了。”

薇爾莉特反應過來自己全身已經濕透，話語也因為寒冷而有些顫抖。

“現在能走路了嗎？我們回去暖暖身子吧。”

基爾伯特終于知道自己該心疼她了。

二人的腿都有些麻了，互相攙扶著才站了起來。

借著月光，薇爾莉特發現，昨晚收留她和霍金斯社長的那位婦人在遠處向他們走了過來。

“抱歉，今晚可能要麻煩您了。”

基爾伯特攙扶著薇爾莉特，大聲呼喊著。

當三人回到屋中時，基爾伯特才得知這位婦人在聽到自己對薇爾莉特的呼喊聲時就已經注意到這里了。

“這位姑娘昨天是來找你的，因為你不肯見她，全身被雨淋濕了。你也不知道多關心一下。”

基爾伯特一時語塞。

“傍晚又看見這個女孩為你跳船游過來，你不心疼我都心疼。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故事，但我能看出來這個女孩是真心愛你的。”

基爾伯特把目光移向正在壁爐前坐著的薇爾莉特，沒有多言。

薇爾莉特屈膝坐著，似乎在專心烘干自己的身體，對這邊的話題沒有在意。

“為什么要放棄眼前美好的未來呢？”婦人最后補充道。

這是今晚讓基爾伯特徹夜難眠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