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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章三 鬼市

黑暗如瀑,吞沒一切。

襲擊者呆滯一瞬,回憶起某個恐怖的傳說,旋即驚恐的尖叫。

“安靜點!”李白沒好氣兒的踹了他一腳,可襲擊者哭喊聲更加刺耳:“是鹿角!他來了!他來了!

“饒命,不要殺我,我什么都沒說!”

襲擊者趴在車上,再不敢動彈,只是不停的呼喊著饒命,涕淚橫流。

那一瞬間,舞動的黑暗里仿佛有一個猙獰的輪廓浮現,殺意撲面而來。

李白只感覺到一陣惡寒驟然從心頭升起,不假思索的拔劍劈斬,便聽見空氣中傳來接連不斷的刺耳聲音。

數道鋒刃從自己的面前浮現,被劍鋒所擊潰。

左邊!

劍氣涌動,橫掃,可他身后卻不可思議的傳來破空聲。

就像是一個游走在黑暗里的無形幽靈一樣,那個甚至難以窺見的影子冷笑著,徘徊在風中,瞬間竟然從四個方位發起了襲擊。

四個方位!

哪個是真的?

不對,哪個都是真的!

神來之筆揮灑,橫掃,劍氣環繞擴散,將隱藏在風中的利刃擊潰,可緊接著頭頂又傳來了刺耳的笑聲。

在奚車和隧道的夾縫中,需要人彎下腰來的狹窄區域里,鹿角卻來去自如的不斷從各個方位發起襲擊。

真的是人么?

李白難以置信,在這一片虛無的黑暗中,他甚至懷疑襲擊自己的真的是什么妖怪,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卻有著數十條手臂。

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亦或者更多……

他甚至難以估量和自己劍刃碰撞的是什么武器,短刀?長劍?槍?矛?還是大錘?

在絕對的黑暗里,他已經陷入了對方的領域。

來到妖魔的獵場!

“李白,你應該懂得適可而止。”

有沙啞的聲音響起,忽左忽右:“烏有公的仁慈是有限的。”

“但愿他的狗腿子是無限的。”李白反唇相譏:“除了你這條忠心耿耿的走狗之外,他還有幾條好狗?”

“冥頑不靈!”

火花從半空中一閃而逝,是劍刃和鐵的碰撞。

李白幾乎難以穩住自己的身型,手中長劍嗡嗡震顫。可有一種分外不協調的感覺從他的心中升起,好像有哪里被他忽略了,一個致命的疏漏被他忽略了!

可他來不及細想,便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惡風。

幻覺一樣,舞動的黑暗里有一個猙獰的輪廓浮現,緊接著又迅速消失。那惡臭的血腥味近在咫尺。

長劍斬落,劍氣揮灑。

“你應該恐懼,李白。”有人在他耳邊輕聲呢喃,“因為恐懼,使你生存。”

看不見的繩索在脖頸之間驟然合攏。

李白低吼。

青色的劍氣向著四周斬落,要將收縮的繩索撕裂,可劍刃的反饋卻空無一物,就好像他什么都沒有斬到。

只有汽笛聲高亢的鳴叫。

隧道盡頭,那一點亮光迅速放大,吞沒了一切。

耀眼的陽光下,狂風撲面而來,就在隧道外,大理寺的影衛早已經占據了高處,嚴陣以待。

無數連弩上弦的聲音不絕于耳。

東市之中出現了炮車襲擊,就已經是聳人聽聞的大案了,大理寺反應如此迅速并不奇怪,更何況剛剛還有鹿角出現。

“快快快,封鎖兩頭,向里面搜查!”李元芳大聲呼喝指揮:“帶上風燈,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要放過!”

影衛們魚貫而入,沖入了黑暗中。

可黑暗中再沒有妖魔的痕跡了。

在奚車頂上,襲擊者的口中涌出渾濁的血沫,漸漸失去呼吸。

當李白將他翻開之后,才看到他被血染紅的后背,還有那一把雕刻著鹿角徽記的匕首,自車廂之中刺出。

自下而上,貫穿心臟!

在垂死的劇痛中,襲擊者絕望的抓著李白的手,張口,艱難的想要說什么,卻只能劇烈嗆咳。

只有被扯開的衣襟下面,滑出了一張蒼白的木雕面具,落入血中。

襲擊者向著面具看了一眼,失去呼吸。

“檢查所有的乘客。”狄仁杰下令,“封鎖現場,抽調人手維持秩序。”

可是不會有用。

李白有種預感,鹿角早已經逃之夭夭。

又一次的,被那個家伙得手了!

奚車頂上,狄仁杰低頭,看著那一張血泊中的白色面具,神情也變得陰沉起來,冷哼了一聲。

“又是這幫鬼魅……”

“有什么線索么?”李白問。

“不,并沒有。”

狄仁杰將面具收進盒子里,面無表情的回答。

李白:“你在撒謊。”

“這是為了你們好。”狄仁杰蓋上盒子,抬頭命令:“元芳,帶這個家伙去寫筆錄,然后送他回家。”

不論李白追問,也再不肯說什么。

將李白送走之后,元芳回來就好奇的在狄仁杰旁邊轉來轉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怎么了?”狄仁杰回頭看過去。

“怎么這一次把他隔絕在外了?”元芳壓低聲音,神情謹慎:“難道他也有嫌疑,我就知……”

啪!

狄仁杰沒好氣的敲了一下他的腦勺:“只是嫌麻煩而已,每次那個家伙攙和進來,事情都會變得麻煩。

真有什么事情,等坊主競選結束之后再說吧。”

“嗯?”元芳好奇:“狄大人竟然也會關心這個?”

狄仁杰沒有回答,回頭繼續勘察現場。

只是每次回顧奚車上殘留的血跡時,便總有不安。

有哪里,被他忽略掉了。

可究竟是哪里呢?

漫長的思考中,他忽然睜開眼睛:“走了,元芳。”

“難道有線索了?”元芳眼前一亮,“我們去哪里?”

“檔案庫。”

“我能請假么……”

瞬間,聯想到和卷宗為伴的無盡加班,混血魔種少年的臉色灰敗起來。

他寧愿再去和青衫幫的妖魔鬼怪們再大戰三百回合……

“白色的面具?”

在李白回家,從他口中聽聞整個過程之后,荀青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繞著桌子轉了好幾圈,認真的問:“你確定沒看錯?”

李白點頭。

荀青竟然又掏出紙筆來,迅速勾畫,聊聊幾筆竟然就勾勒的出那一張面具的具體模樣:“是不是這樣的?”

李白愕然,“你怎么知道?”

“……”

荀青吭哧了許久之后,尷尬的說:“因為我也有一張類似的……等等,我是說這個東西很多人都有,不單單是我!”

李白按著劍柄,嚴肅的問:“說清楚,什么意思?”

“鬼市,鬼市啊,你不知道么?”

荀青手忙腳亂的辯解:“不是東市西市那種擺在明面上的,而是長安城里最大的非法市場——但凡你能想的到的東西,只要肯花錢,在哪里沒有買不到的。不止是機關核,就連皇家御用的東西都有人能給倒騰出來。”

“你也攙和了?”李白皺眉。

“不然怎么賺錢?”

荀青苦笑著搖頭:“虞衡司每年的考試費和教材那么一大筆,足夠一家三口人不吃不喝攢一整年,我不自己賺,還能死皮賴臉的問盧公要么?

但凡寒門機關師,多少都和那里有點關系,畢竟長安城內沒有機關師資質還能讓你賣東西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原本他在長安城里見到炮車那種東西還覺得離奇。

可等荀青知道襲擊者可能出自鬼市之后,卻忽然又覺得,那個鬼地方說不定真的能夠搞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在那里賣的東西,可都是見不得光的贓物和違禁品乃至非法機關。在那里也沒有人蠢到會報出自己的名字和本來面目,也都是化用代稱。

如荀青這樣人窮膽子又小的家伙,自然不可能接觸到核心,但據他所知,鬼市真正的核心,其實是一幫從來不摘下面具的無面人。

他們自稱為鬼魅,負責組織和維持鬼市的秩序,躲避鴻臚寺的搜查。最為出名的,就是他們臉上的白色面具,沒有五官,一片空空蕩蕩。

“而在他們上面,就是真正掌管鬼市的百鬼之王。沒人知道他們的身份,只能通過他們面具的特征做出區分,我所知道就有三個,分別是赤面、黃幡、玄眼……”

荀青說:“倘若真的想要知道什么的話,恐怕就只有從這三個人身上下手了。”

“說不定這三個也早已經是烏有公的走狗了。”李白冷聲說。

“不可能。”

荀青斷然搖頭:“鬼市之所以能夠受到那么多見不得光的人信任,就是因為他們誰都不得罪,而且哪邊都不靠,甚至比東市西市都還要中立……

一旦被人知道他們是什么人的走狗,或者代替別人做什么事情,鬼市自己就要完了。”

“事到如今,是或者不是,也只有親自走過一趟才知道了。”

李白沉吟片刻之后,忽然抬頭看向荀青:“你那面具……還在么?”

“喂,等等,不是吧?”

荀青的臉色頓時蒼白起來,整個人被曾經云間樓的陰影籠罩——那種九死一生的險境,他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放心,不會牽扯到你,畢竟你這個家伙還要選坊主的嘛。”

李白淡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交給我就好,說不定明天早上我就把烏有公給掛在大理寺門口了。”

“你這么一說我就更不放心了好么!”

荀青已經快要預見到這個家伙欠更多大理寺的錢還不上的悲慘未來!

雖然嘴上說不要,抗拒了大半天,可當晚上出門的時候,荀青依舊還是跟在了李白的后面。

一路上,還在喋喋不休:“總之,看我眼色行事,千萬不要沖動,鬼市里藏龍臥虎,說不定就碰上一個硬茬。”

“放心吧,荀青。”

李白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會有事的。”

“我是怕你有事啊!”

荀青一陣悲憤,最后無言以對。

乘著最后一班軌道奚車,他們去往了長安城最偏遠的懷遠坊,在這個魔種聚集坊市里,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整個長安最亂的地方。

不論是玄雍、云中、海都乃至稷下,各色各樣的人都有,每天到了夜里斗爭更是連綿不斷,當地哪天幫派之間沒有火并簡直就好像過年一樣不自在。

兩人落腳在了一間破舊的旅店。

房間里縈繞著一股腐臭的味道,墻壁上斑斑污痕,被褥更是臭氣熏天。搞的李白渾身不自在,只能在房間里站著。

反而是荀青頗為不在乎的找了張椅子坐下來,安心等待,一直等到暮鼓的聲音響起。

所有坊市開始陸續準備關閉,再過不久,坊市之間就會施行宵禁。

偏偏是這個時候,李白聽見了外面走廊里低沉的腳步聲。

像是有鐵絲在墻上掛過的細碎聲音,荀青聞聲,頓時從椅子上起來,朝著李白招手:“走了走了。”

兩人蓋上了斗篷,戴上兜帽,荀青也從口袋里掏出了自己那一張綠色帶臉譜的面具,扣在了臉上。

他們走出房間的時候,看到不遠處的房間里,也有人走了出來。

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面孔。

對方似乎也對他們并不在意。

循著墻上鐵絲掛過的痕跡,就往下去了。

李白跟著鐵絲的劃痕,走了幾步,發現便繞出了旅店,在小巷中穿行,錯綜復雜如同蛛網一遍的小巷如此靜謐,沉浸在黑夜中。

只有低沉的腳步從遠方響起。

就像是一步步走向開啟的地獄一樣,感覺渾身不舒服。

“為了防備鴻臚寺的搜查,每次鬼市的入口都在不一樣的地方,對于來這里的人來說,藏得越深就越安全。”

荀青低聲叮囑:“一會兒進去之后,千萬不要碰別人給你的水和吃的,我就一不小心……”

說了一半之后,他尷尬的卡殼了。

在李白玩味的目光中,吭哧半天,低聲說:“……吃過大虧。”

這點江湖經驗,李白還是有的。

出門在外不得不防。

只能說,荀青教的學費實在不少。

鐵絲劃過的軌跡盡頭,是一片廢棄宅院的大門后門,守在后門的人影看到兩人前來,抬起頭,一張蒼白的面孔就展露在隱約的月光之下。

面具!

李白下意識的拍了拍后腰的背囊,為了隱藏身份,佩劍已經被藏在荀青堆積的機關破爛里了。

察覺到李白的戒備,守門人沙啞的問道:“生面孔?”

“他第一次來,給他一張臉。”

荀青走過去,抬頭露出自己的面具,然后肉痛的遞給對方一張銀鈔。對方檢驗過銀鈔之后,嘿笑了一聲,也沒有多說什么,便從背包里翻了一張同樣綠色的面具遞過來。

“進去之后不要惹事,否則自己承擔后果。”

李白不以為意的將面具蓋在臉上,跨入門后。

狹窄的門后,竟然一片燈火通明,從四方到來的人群涌動著,密密麻麻的,幾乎要擠才能擠的進去。

并沒有高聲的吆喝叫賣,只有低沉的詢價和竊竊私語的聲音。而每個人的面孔在黯淡燈光下都是呆板的面具,讓人毛骨悚然。

偶爾面具之后的目光流轉,也變得詭異起來。

李白剛剛走進其中,就看到幾個陰暗角落里投來了打量的目光,有的在確定他們沒什么油水之后失望的收回視線,而有的卻越發的兇狠和貪婪。

李白回眸看過去。

眼神冰冷。

直到那些角落里的的收回去,才看向了前方。

這個鬼地方,簡直就像是荒野里一樣,野獸橫行,哪怕維持著表面的平衡,暗地里也是另一套的弱肉強食。

得虧荀青膽子小,賺了一點小錢就跑了,否則李白恐怕以他那近乎于無的戒備心,恐怕早就被拐到什么暗不見天日的黑工坊里去了……

在這里,好像不同的人,面具也是不同的。好像用顏色區分身份,臉譜來劃分等級,但不論走到哪里,視線中總能察覺到一兩張白面具的存在。

渾濁的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身上掃過。

而荀青,在略微的分辨了一下方向之后,就走向了展示各種機關的區域,徑直的向著攤販問道:“蜻蜓在么?有批燙手貨。”

說著,他指了指李白身上的背囊:“急著出手。”

攤販掃了二人一眼,將生意交給身旁的人,走向了后面。

很快,就有一張白面具走上來,看了兩人一眼,招手,示意他們跟自己來。

走出側門之后,涌動的人群就已經不見,漸漸冷清,似乎兩人已經進入了更內層,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貨物。

還有的貨箱上有異國的標志沒有刮去。

更令人吃驚的是,就在被揭開一半的厚氈布下面,竟然還躺著一具殘缺的猩紅石像。有個人拿出風燈,檢查著貨物的品質。旁邊兩個人低聲爭論著什么,好像價錢談不攏。

可察覺到有人走近,他們就瞬間收低了聲音,投來戒備的眼神。

“看,那個……”

行走中,荀青拉了拉李白,壓低聲音。

在他所指的方向,敞開的箱子里,隱隱露出了一塊如同石盤一般的巨大鱗片,上面泛著紫色的光芒,散發著陣陣腥臭,可詭異的是,就連蚊子和蒼蠅都不敢靠近,只是遠遠的飛舞。

“暴君的鱗片?”

李白微微訝然:“鬼市里竟然這都能搞得到?”

“客人,鬼市無所不包。”

在敞開的大門之后,陰影中的接待者開口說道:“請進,在下已經恭候多時。”

荀青正準備往前,可是卻被李白猛然拽住,扯到了身后。

隔著背囊,李白已經按住了劍柄。

眼神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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