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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章十 泰山之劍

漫長的一夜過去了。

荀青呆滯的凝視著跳躍的燈火,苦熬。

此刻,在工坊的大廳里所有人都沉默著,面面相覷,神情彷徨。時不時響起低沉的啜泣和孩子的哭聲。

在隱隱的喧囂里,只有祝老婦人轉動念珠的聲音如此清晰。

老人的嘴唇無聲開闔。

虔心誦經。

可經文不會有用,如此漫長的一夜,神明并沒有眷顧他們。

快天亮的時候,黎鄉(xiāng)悄悄打了會瞌睡,醒了之后摸索著,找到了水盆和毛巾回來:“洗把臉吧,我熱了一點粥。”

“先給叔伯們用吧。”

荀青胡亂的擦了一把臉,振奮精神,勉強的擠出了一個笑容。

可很快,終于聽見內室中傳來的倉促腳步聲。

施針一夜的大夫推門而出,神情憔悴。頓時一眾焦躁的人迎了上去,不安的眨著眼睛,等待。

“人力有窮,請恕在下無能為力。”

老大夫疲憊的低下頭:“毒入骨髓,已然是藥石無醫(yī)了……快一點,可能就是這兩天了。”

低沉的話語宛如晴天霹靂,在眾人的心頭炸響。

一聲破裂的聲音響起。

眾人回頭時,便看到愕然的祝老夫人,還有她手中斷裂的引線,無數(shù)佛珠滾下,散落一地。

呆若木雞。

在老人身后,學徒端著托盤匆匆走出來時,風中便隱約出來沉悶腐臭的味道。

托盤上,細長的刺針末端,已經浮現(xiàn)出斑斕的色彩。在更換下來的麻布上,已經出現(xiàn)了腐臭。

“藥石……無醫(yī)?”

荀青呆滯的重復著大夫的話語,僵硬回頭。

病床上,昏沉的老人依舊陷入暈厥,可是相較往日,越發(fā)的枯瘦,臉色蒼白,在高熱中艱難的喘息。

迷夢太過漫長了,他漸漸枯槁如朽木。

“在下還會每日堅持施針,但希望不大。”大夫沙啞的輕嘆:“聊盡人事吧,盡量為盧公減少一點痛苦。”

諸多弟子已經陷入混亂,廳堂中有人壓抑不住,哭出了聲。還有的人已經起身離去。

更多的人都呆呆的坐在椅子上。

滿懷著茫然和困惑。

可沒過多久,遠處就有嘈雜的聲音響起。

像是有歡天喜地的嗩吶聲和鈸聲,夾雜著鑼鼓的噪音,就在工坊之外,敲鑼打鼓,喜不自勝的游走徘徊。

一直,在眾多悲憤和狂怒的視線里,停在了工坊的門外。

“來來來,都放下!”

長隊的前方,趾高氣揚的領路者闖了進來,指揮著身后的下屬,將自己的禮物在庭院中擺成一排。

讓所有的人的眼睛……都被燒紅了。

那是一排紙人紙馬,精心勾畫的童男童女,還有精巧無比的高屋廣廈,數(shù)不盡的紙扎元寶和錢財……

荀青嘶啞的咆哮:“王!安!六!”

“對,就是六爺,怎么了?”

王安六得意洋洋的走上前來,向著眾人拱手:“各位街坊鄰居好久不見啊,最近日子怎么樣?想來應該不錯……”

有的人憤怒的咒罵著,想要沖上去打死這個狗東西,可很快,就察覺到他身后那一群神情不遜的魁梧壯漢,還有他們懷里藏著的武器。

全部都是青色的衣服……

青衫郎!

這個最近將整個長安都攪合的雞犬不寧的游俠幫會!

“別說我王安六,不知好歹,恩將仇報。”

王安六瞇著眼,看著那些仇恨的眼神,吹了聲口哨:“滴水之恩,那個什么拳相報……這些就當我送盧公的賀禮吧。

棺材我沒準備,勞駕各位吧。在過些天,我來請個匠人,給盧公好好的做個碑,用上好的石材。”

假模假樣的擦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淚。

他享受著那些憤恨又悲涼的眼神,就好像過去十幾年寄人籬下的卑微時光終于得到了報償,越加愉快。

“王安六!你這個狗東西!”工坊中的弟子再也無法克制,抄起了手中的扳手:“我跟你拼了!”

可他沒有能夠沖上去。

因為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死死的,像是鐵鉗一樣,仿佛要把他的肩膀握碎。

是荀青。

“冷靜一些,弗二。”

他沉聲說:“不要讓人小看了工坊。”

王安六尖銳的大笑起來,他身后那些雙手抱懷的大漢們也嘲弄的哄笑,令弗二的面色漲紅,無法理解荀青究竟在想什么。

他本來想要質問這個軟腳蝦是不是又怕了,可當他回頭,看到荀青的眼睛時,卻又說不出話來。

那么平靜,又那么冷漠。

讓人害怕。

“讓他說完。”

荀青看向前方,“狗這種東西,不給吃的是不會叫的——就算是盧公病危,沒有別人的指使,他也不會有勇氣登門……對吧,王安六?”

王安六的臉色一陣變化。

咬牙切齒,隱現(xiàn)猙獰……被人戳破了虎皮,怒不可遏。

陰冷的凝視著荀青,許久,忽然嗤笑一聲。

“嘿,我倒是沒有在你們這幫窮逼身上浪費時間的興趣,如果不是幫主的意思,我根本懶得來。”

說著,他微微挺胸,拍著身上那一身嶄新的青衣,鄙夷的宣布:“我們青衫郎的幫主,讓我給諸位帶個話……

看在大伙兒曾經同出安樂坊的份兒上,這些日子的事兒,他不予計較……如果再不識好歹的話,就不要怪我們無情無義了!”

說著,他提高了聲音,厲色質問:

“——想要惹麻煩的,都給我記住:盧道玄都要死了,難道一個廢物機關師就保得住你們么?”

漫長的死寂中,沒有人說話。

只有荀青靜靜的看著他,許久。

“說完了么?”他問。

伴隨著他的話語,無數(shù)低沉的聲音浮現(xiàn),鋼鐵摩擦,機樞運轉的細碎聲響如同暴雨,從四面八方響起。

在工坊的地板和墻壁之后,無數(shù)巨大猙獰的機關獸緩緩浮現(xiàn),一雙雙猩紅的眼瞳俯瞰著這群不速之客。

“下次,說這種話的時候,最好注意一點,自己在哪里。”

荀青冷漠的說:“盧公的工坊,不是你的造次之地!”

伴隨著他的話語,巨大的機關蜈蚣嘶鳴著,無數(shù)骨節(jié)迸射火花,從天而降,將這群家伙籠罩在陰影之中。

鋒銳的刀足在大地和墻壁上劈斬,留下了一道道深邃的痕跡!

哪怕是再廢物的機關師,只要站在他的工坊里,便能勝過千軍萬馬……更何況,盧公的工坊中,不知道有多少他這些年的作品和收藏!

這么多年,領受盧公的指導,哪怕盧公不在,激活機關獸,保護工坊的能力他還是有的!

伴隨著荀青揮手,諸多機關獸嘶鳴著向前,那些巨大的身軀緩緩靠攏,令登門者的臉色漸漸蒼白,忍不住的,后退。

“你、你們怕什么!”

王安六尖叫著怒斥,可自己卻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向著荀青尖叫:“阿狗,機關獸是不準殺人的,難道你也想進虞衡司的大牢么!”

“我沒打算殺你啊。”

荀青搖頭,神情越發(fā)的冷漠,“但是,你要知道——這世上有很多讓人活著卻比死還痛苦的方法。”

當他的五指合攏,巨大的機關蜈蚣陡然一震,咆哮著,從天而降,向著他們席卷而去!

王安六尖叫。

轉身想要逃走,跌倒在地,又手足并用的爬行,速度飛快,竟然拋下了自己的手下,逃走了!

就連他的手下此刻也一個個雙股顫顫。

在數(shù)十丈的機關巨獸面前,就算是一隊全副武裝的軍隊也不可能有勝算!

眼看著王安六逃走,這幫整天只能收一收保護費,勒索一下普通人的惡棍也頭也不回的亡命奔逃。

霎時間,庭院中變得空空蕩蕩。

只有被攪碎的紙人紙馬漫天飛揚。

許久,荀青僵硬的身體才緩緩的放松下來——感覺已經汗流浹背,站不穩(wěn)。總算是把這群家伙給嚇走了。

他沒有盧公的機關密鎖,能拿來嚇唬嚇唬人就已經是極限了。

沒有接受那些驚愕的贊嘆和夸獎,他只是勉強的笑了笑,轉身,向著工坊里走去。

像是逃走一樣。

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如何是好,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再去面對盧公迫在眉睫的傷情和有可能到來的慘烈后果。

就像是本能一樣,渾渾噩噩的在工坊里游走。

等到清醒過來之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卻已經走進了那一間往日自己最為恐懼的靜室——盧公總是在這里訓誡自己,有時候還會怒斥,更多的時候都是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失望眼神看著他,總是讓人難過。

可如今,當靜室變得死寂時的,他又發(fā)自內心的懷念起曾經的訓斥聲。

無力的,癱坐在地上。

抬頭仰望著眼前空空蕩蕩的機關椅,就感覺那個永遠冰冷和強大的老人還在這里一樣,用苛刻的眼神看著他一樣。

他伸手,拭去了椅子上的灰塵,握緊了飽經歲月滄桑的光滑扶手。

就好像握著那個老人的手掌一樣。

閉上眼睛。

“請你教教我應該怎么做吧,盧公。”

無人回應。

再沒有人站在身后催促和怒喝,告訴他應該怎么做了。

也再沒有人能夠保護他。

他需要去獨自面對這個世界,獨自去做決定,然后,獨自去忍受那些雨雪風霜。

荀青,你的童年已經結束了。

接下來的路,只能你自己走……

在小的時候,荀青總是會暢想無拘無束的未來,可當現(xiàn)在,未來來到他的眼前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害怕。

或許他已經長大了,可是他卻并不為之欣喜。

反而只是想到那樣孤獨的世界,就快要流下眼淚來。

可當盧公都不再了的時候,他又該怎么辦呢?難道永遠去依靠其他的人,就像是曾經那個被掛在車站上哭喊的可憐蟲一樣么?

可除此之外他又能怎么做呢?

荀青自嘲的輕笑,嘲弄著自己的幼稚。

可卻漸漸自淚水中恍悟了那個唯一的答案,那個每一個長大的人都必須去領悟的答案。

“再讓我再休息一會兒吧,盧公。”他疲憊的依靠在機關椅上,就好像那個老人還在這里那樣,輕聲祈求:“一會兒就好。”

靜室無言,只是溫柔的容納了他最后的軟弱。

不知什么時候,荀青沉沉睡去。

寂靜里,只有遠方的巨響傳來,在窗外的湖中掀起層層漣漪。

宛如悠久時光之前的惆悵輕嘆。

一直等到午后,黎鄉(xiāng)也沒有再來。

李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門口徘徊,團團轉。

偏偏大門就敞開著,程咬金站在院子里擺弄著自己的石鎖,剛剛還在和昆侖磨勒熱火朝天的相撲,根本不擔心他走人。

這小子就是個死心眼兒。

說要堂堂正正的出去,就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出去。既然答應了不贏過他之前不走,那么就不必擔心他毀諾跑路。

“喂,老程,不會出什么事情了吧?”他皺眉問道。

“那要看什么事情了。”

程咬金甩著石鎖,滿不在乎的說道:“要說麻煩都還挺多的,但要說非你不可的事情,一件都沒有……你要學會接受自己是個局外人的現(xiàn)實。”

“那是我的朋友!”

“那只是你的朋友而已。”

程咬金冷淡的說:“誰都可以有朋友,但不是朋友的每個事情都是自己的事情——有時候,你管的越多,就越麻煩。你要學會對別人抱有信賴。

——你要相信,你的朋友。”

“又開始扯這些有的沒得了對吧!”

李白惱怒,挽起袖管:“來,打一架!”

“吼?”

程咬金捏著石鎖怪笑:“今天倒是氣勢足了許多,來,讓我看看你的長進……”

李白一言不發(fā),踏步上前。

揮拳!

嘭!

花圃前面的昆侖磨勒淡定的澆水修建花枝,早已經習慣了這些日子里不斷傳來的怪響,沒過多久,就聽見風聲呼嘯,一個人影就從頭頂飛過。

李白。

李白爬起,再度撲上去。

過一會兒,有一個人影從頭頂飛過。

程咬金。

程咬金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擦掉臉上的鼻血,狂笑著撲上去。

興奮起來了。

不遠處的響動越發(fā)的夸張了起來。

一個時辰之后,鼻青臉腫的程咬金成功捍衛(wèi)了自己長安十大美男之首的位置,仰天大笑著揚長而去。

而李白躺在地上,汗流浹背。

動不了了。

那個家伙的力氣怎么這么大。

而且越受傷力氣越大,有好幾次李白都勝券在握,結果硬是被疲憊到極限的程咬金按著狠錘一頓被打崩。

難道那套鍛煉就這么厲害么?

李白端詳著旁邊的石鎖,有些躍躍欲試。

然后,他聽見了不遠處的敲門聲。

“請問,李白在這里么?”

在大門外的臺階上,熟悉的身影向內好奇的探望。

李白昂起頭,一陣驚奇和喜悅:“荀青!”

“好久不見。”

那個依靠在門邊上的機關師笑起來,抬起右手,“聽說你被關了禁閉,怕你不習慣……我?guī)Я司啤!?

得意樓的天青!

只不過,荀青看上去倒是有些邋遢,胡子拉碴的,衣服好像也好幾天沒換過,袖子上還沾著油污。

仿佛剛從工坊里出來,沒來得及梳洗。

罕見的沒有注意儀態(tài)。

令人驚訝。

聽聞李白有朋友來拜訪,程咬金也出來見識了一下,拍了拍荀青的肩膀慣例的邀請過鍛煉之后,就給他們單獨騰出了院子里的桌子,沒有再打擾,還順帶做了晚餐。

正好荀青也沒有吃完飯,下手比李白還要快。

沒過多久就掃完了大半,才開始放慢節(jié)奏,喝酒閑聊。

“啊,你過的好慘,這不是每天都在被打嘛?”他問,“要不要我?guī)湍憬o大理寺遞個消息?”

李白翻了個白眼:“遞什么?給狄仁杰看我笑話么?”

“我是說,老是這么挨揍也不是個事兒,我要不去誣告你一下,說你非法持有管制武器。送你進去蹲幾天躲清閑,豈不美哉?”

“什么餿主意,大丈夫豈能不戰(zhàn)而逃?。”

李白一怒拍桌,“我早晚打贏他!”

“來,吃雞腿,趁熱。”

程咬金哼著歌過來將碗放下走了。

“哦,謝謝。”

李白嫻熟的拿起來就啃,渾被眼前美食所俘獲了,然忘記了剛才的豪言壯語。

“……你這過的不也挺好的嘛。伙食這么好,起碼胖了兩斤,我是沒工夫,不然也來跟你一起養(yǎng)膘。”

荀青吃的滿手都是油,好像是餓死鬼投胎一樣:“程師傅,這個肘子好棒,還有么?”

“啊?這個要燉的時間蠻久的啊。”程咬金從廚房里探頭:“不過我那兒還有兩條熏過的,正好到時候,要不等會兒你小子拿一條走?”

“那感情好!回頭我給您按個機關換氣扇來,再打包送一個機關洗碗機,那玩意兒,好用!”

他喜上眉梢,又干掉了一個菜。

帶酒上門就能白吃白喝,吃不完的還能打包帶走,這究竟是什么神仙地方?

“太罪惡了呀。”

他打了個飽隔,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眼睛還戀戀不舍的看著碗里最后一口桂花糕,最后實在吃不下,只能含淚放棄。

“這么奢靡的生活,是要折壽的啊。”

“我說,荀青,你沒事兒吧?”李白疑惑的看著這個解放了原形的家伙,不得其解。

原本看他邋遢的樣子,李白還以為他這幾日心力交瘁、晝夜不安,結果搶起飯來比原本搶的還快,帶上門的酒自己就干了三碗半,李白才喝了半碗不到。

這個家伙,該不會被什么黑工坊抓去當苦力了吧?

“我沒事兒啊,挺好的。”

荀青撓了撓頭,也不限手油,苦惱的嘆息:“就是事情比較多,比較麻煩……但都還好,努力一下就能解決掉。”

“盧公呢?”李白問:“身體好轉了么?”

“……或許,會有礙吧。”

荀青沉默了片刻,搖頭嘆息:“他經常跟我說生死不可由命,成敗要靠自己。他一輩子沒認輸過,我也不信他會輸。

但到如今,恐怕也只能祈求上天再給他一點時間了。”

李白沉默許久。

手里抓著的筷子懸在半空中,許久才反應過來什么意思。再三追問,可終于從荀青口中得到確定的回答之后,又一陣呆滯。

失落。

“怪我的。”李白說:“如果我能攔住鹿角的話……”

“千日做賊容易,千日防賊又怎么可能呢?”

荀青搖頭:“別喪氣啊,李白,盧公他也一定不想看我們消沉如此。況且,這也不是你的應盡之責。”

“為什么?”

李白皺眉:“就連你也覺得我不該管么?”

“不,我只是想說,這是我的事情。”

荀青端著酒盞,低頭凝視著盞中的美酒,還有自己胡子拉碴的狼狽倒影,想了一下,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對的。”

他說:“這是我應該去做的事情才對。”

李白愕然。

荀青仰頭,將酒一飲而盡,擦著嘴角,忽然說:“我的老師他是一個死犟的人,脾氣又臭,還認死理,總是不肯服輸,也不肯低頭,最后和盧公鬧的師兄弟反目……可一直到他臨終前,都覺得,我這個被撿來的小孩兒將來一定會有出息,會強過他,能夠將他的心血發(fā)揚光大。”

“盧公也是,雖然他從來沒有夸獎過我,總是在我膨脹的時候讓我原形畢露……但誰又會對一個不喜歡的麻煩小鬼耗費這么多心血呢?”

“雖然我的父親在我很早的時候就去世了,可他們都像是我的父親一樣……如今父親倒下了,難道不就該孩子上場了么?”

“這是屬于我的戰(zhàn)斗,李白。”

他說,“我不會認輸。”

絕對不會!

好像將郁氣與迷茫都在酒中洗去了一樣,再無陰霾。

當他挺直了背脊之后,笑容就變得爽朗又坦蕩,說不出的神采飛揚。

寂靜之中,李白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難以置信。

端著酒盞的手指,微微發(fā)抖。

無法抑制。

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能夠從這個友人的身上感受到如此驚人的氣魄!

就好像年輕了數(shù)十歲的道玄公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按著泰山之劍,向著他發(fā)起挑戰(zhàn)。令他的劍意都不由之主的為之贊嘆。

“……你很強啊,荀青。”

李白好奇的問,“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

“當然是從認識你之后啊。”荀青得意的咧嘴:“不然呢?難道一輩子都要哭著喊人救命么?”

“哈!確實變得越來越討嫌了啊。”

“是啊。”

荀青大笑,“為我們討嫌的人生干杯!”

“干杯!”

李白敬佩的舉起酒杯,感受到酒意如烈火那樣,在胸臆間燃燒。來到長安之后,何曾再品嘗過這樣酣暢淋漓的滋味呢?

他已經為之沉醉。

時光總是短暫,等壇中的美酒飲盡的時候,已經夜色深沉。

遠方隱隱有雷聲響起。

隱約的雨點從空中落下。

李白抬頭,看著黑蒙蒙的天空,“要下雨啦。”

“嗯,雨水過后,空氣也會爽朗很多吧。我們可以乘車去踏青,白鹿原上會開滿花,到時候你的詩也一定會很美。”

荀青輕嘆著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背脊和肩頸:“我也該走啦,翹班這么久,再不回去,工坊里肯定快要亂套了……哈,幸好出門的時候阿鄉(xiāng)讓我?guī)Я藗恪!?

他愉快的將有些年頭的油紙傘撐了起來,回頭向著朋友揮手道別。

就這樣,迎著薄雨離去。

只是走出門外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看到身后那個門后的少年,微笑著。

再無任何的畏懼。

“祝福我吧,李白。”他說,“我要去戰(zhàn)斗了。”

“旗開得勝啊,荀青!”

李白點頭:“我會為你加油!”

荀青沒有說話,只是抬起右手,握緊拳頭。

就這樣,那個消瘦的身影撐著傘,走向未來的狂風暴雨。

再沒有回頭。

沒過多久,天空中,雷霆霹靂閃耀轟鳴,暴雨傾盆降下,吞沒一切。

漸漸冰冷。

可不知為何,李白卻感覺到,胸臆間泵動的血液,在燃燒。

像是融化的鐵一樣。

哪怕再怎么冰冷的風和雨都無法將那仿佛要將整個世界的熱量澆滅。

他終于有所領悟——

自離別的友人身上,由自己所親眼見證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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