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未央宮。
空著的皇位之上，泛起淡淡的漣漪。
天子自世界中醒來，雙手舒展伸了個懶腰。邊上一直候著的侍從端上凈神香，絲絲縷縷的青煙繞著天子流動。
“大伴?！彼届o的喚了一聲。
劉大伴趕忙上前，俯身作揖：“陛下，奴才在呢。”
“兩場會試現今如何了?！?
“回陛下，力之大會四品選出了四人，五品八人，六品十六人。七品的話會有二十二人參會，皆是名聲在外的好手?！?
劉大伴遞上名單，天子淡淡看了一眼，道：“玄火間那老家伙也來湊熱鬧，這個廢物這么多年還沒開辟景域嗎?！?
“陛下您也知道，玄火間乃是異種妖族，實力強則強以，開辟景域卻是極難的。”
輕輕揉著眉心，暗金色的瞳仁閃爍：“那家伙的確不弱，當年給朕制造了不小的麻煩。”
“玄女那丫頭怎么也去了？”
“三公主殿下知曉了靖王落敗，十幾日前從您的夢界走出，說是要教訓一下打敗靖王殿下的人。”
“呵呵，這丫頭，朕再怎么疼她，她還是親她哥哥些。”天子無奈的苦笑，普天之下，也只有寥寥幾人能讓他感到無奈了。
“唉，你關照些吧，雖說朕對她很放心，但別讓她被傷著了?！?
“是，陛下，奴才會安排好的，定然不讓人傷著三公主殿下?！?
“既然想給她哥哥報仇，就安排她和江家那小子對局吧?！?
“這……”劉大伴面露難色，向天子訴說江起瀾近來的展現。
“陛下，這江起瀾深受太史令大人看中，還是江家的嫡子，奴才可不敢跟他提故意落敗啊?！北緛韯⒋蟀橄氲氖前才派匀醯膸兹藢鹦抵幸簿嫠麄円环豢蓚斯鞯钕隆?
但這話他不敢和江起瀾去說啊，他雖完全忠心于陛下，但也不好去招惹兩位九品吧。
天子眉頭一挑，平靜說道：“誰讓你暗箱操作了，朕的意思只是她有落敗身死之兆的時候，你可出手救一下。”
“七品之下，沒人可以瞬殺她，用不著警告她的對手。”
“上極天鷹還是有點意思的，離凰來了，巫族也派了幾個有意思的小鬼來?！贝浇禽p笑，天子放下名單。
“明日在皇城讓他們斗一場吧，這批六品的成色比上一代還要好些。尤其是江起瀾這個小子……這家伙就像是年少的江石蟄和江石霜的結合?！?
“怕是不止呢。”劉大伴緩聲說道：“陛下您可記得槐墨?！?
天子思忖一番，說道：“是妖族那顆兩千年的槐樹精吧?！?
劉大伴沉聲說道：“他如今分身在黃龍書院，參加文會，槐墨親口說，其有乃祖之資！”
“哦，這可有意思了。”暗金色瞳仁一亮，天子來了興致：“最后一位人王的潛質嗎，那顆槐樹覺得這小子能破境九品不成。”
天子自小天資聰穎，雖說自昭烈帝之后每一代天子都有修行，但能達到他這樣高度的也少之又少。
能站在九品之門外，僅靠源源不斷的資源可不夠。
連他都在這道門外盤旋了數十年，所以他比之常人更明白九品的強大，也深知星尊的可怕。
大昭三相雖是九品，但和星尊是不一樣的。
“對了，那顆老槐樹都來了，這文會還有什么人物？”
“回陛下……太史令大人也參加了?！?
……
天子無言了一陣，笑了聲：“天下第一文士的稱號，連星尊也不能免俗啊。”
“不過就目前而言，文士中公認最可能奪得這個稱號的，卻是我大昭的一位少年。”劉大伴說著，嘴角噙著笑意。
連他也覺得此事甚是有趣。
“那是何等才俊，能讓那幫老頑固都服了？”
劉大伴指著力之大會名單上的一人，說道：“也是這個江起瀾?！?
說著，他將江起瀾參會的兩首詩作念給了天子聽。
聽完，天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偌大的未央宮，也沒了一絲聲響。
長嘆息。
“但愿長醉不愿醒……我未曾見他，但此詩卻讓我神而往之……”
“醉夢之間，與爾同銷萬古愁?！?
“劉大伴。”
“奴才在?！?
“去請他來一趟吧，朕想見見他。”
“是。”
待劉大伴轉身，天子淡淡說道：“記住，是請，而不是召見。”
劉大伴身子一顫，他何時見過陛下如此鄭重的，對待一個景域都未曾開辟的少年。
轉身再行一禮：“奴才記下了?！?
——
江家族地。
江起瀾坐在江石龍的床前，和這個還虛著的老人家嘮著嗑。
本來人家身體好好的，因為江起瀾先是被他哥鎮壓，之后又是和墨玉尊者打了一場。
勉強恢復一點后，在江起瀾就職的時候又被突如其來的心悸傷了神念。
嚴格說起來，每件都和江起瀾有關系，對江石龍而言他就像掃把星一樣。
不過江石蟄可不會那么認為。
他本來就高看這位二哥的兒子，但沒曾想還是低估了。
力之大會在上位者看來也就那樣，是取悅天子的一場演武罷了。
與之相比名聲不顯的文會，才是他覺得的重中之重。
江起瀾以文采結交了的那些，都是各地德高望重之輩，甚至還有幾人在外族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對江起瀾日后行走天下，有著不小的好處。
不過同樣的，名聲帶來的利弊都是相等的。
名聲會帶來折服者，也會招來妒忌者。
“你確定要娶那個……叫江如是？還有那兩侍女一起？”江石龍問著，他本來的打算是撮合江起瀾和四公主的。
江起瀾磕著瓜子，悠然說道：“是啊，成家立業嘛，早點成親不好嗎？”
江石龍搖搖頭：“沒什么不好，只是……你有沒有想過那件事。”
“你是指江家的詛咒吧?！苯馂懙f著，江石龍不知道內情，但江家之妻生育之后沒幾年就要死去的事，一直是江家的夢魘。
“其實就我而言，給我兒子他們安排的都是生疏的女子?！苯埖f道：“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太認真，這樣到時太難抉擇?！?
江家不講究聯姻，所以大多是自由戀愛，而自由戀愛的……一旦愛上的女子有孕，就會煎熬。
那是必須選擇的保大保小，而且江家的極低生育率，也在小的那邊加重了籌碼。
千年以來，哪怕相愛再深，在家族的壓力和自身希望有后代的期許下，幾乎都選擇了下一代。
這是無奈，也是宿命。
有不少江家人，經過此事后就頹唐了下去。
江起瀾想了想，還是沒告訴江石龍江祖的事。
平淡說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再說唄，可不能因為這事影響我泡妞?！?
“泡妞？”
“追求美麗女子的簡稱。”
“還是你們文士風騷，啥詞都有?！苯埧嘈χ鴵u搖頭：“那等空閑些了，我來替你操辦婚事怎么樣?！?
連他的親兒子成親，他都懶得親自操辦，卻在這征求著江起瀾的意見。
可見他對江起瀾的偏愛。
正此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侍從得到應允后走進來，見禮之后說道：“老爺，宮里來人了，說是請起瀾少爺走一趟?！?
“宮里？”江石龍看向江起瀾：“你在宮里有認識的人？”
江起瀾嚇的嗑瓜子嗑到了手指，急忙擺手：“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乖乖，宮里能有啥人，除了皇帝的女人就是皇帝和太監，江起瀾一個都不想扯上關系。
不過宮里來人了，肯定是要過去見一下的。江石龍本想起身跟著去看看，被江起瀾按了回去。
明明是八品的強者，每次遇到自己就沒點好事，還是讓他安分躺著吧。
在大廳之中，江起瀾見到了劉大伴。
水袖云袍的劉大伴男生女相，卻沒有娘娘腔的感覺，只是一種……類似于西廠廠花的氣質。
很明顯，宮里來的這種只會是太監。
江起瀾沒太在意，但要是江石龍跟來了，會覺得驚訝。
劉大伴可是天子的貼身侍從，是從天子幼年時就跟著的，不僅僅是一個侍從那么簡單，在外就是天子的代言人！
而且，天子那一輩還活著的，都已超過百歲，必然是上三品的人物。
不過劉大伴的氣息隱藏的很好，連江起瀾也沒看出端倪。
“江督軍果然雄姿英發，少年英杰。”劉大伴面帶微笑：“小的此番前來，是請你到宮中走一趟，陛下想見見你。”
江起瀾雙眉微蹙：“不知閣下怎么稱呼？”
“小的姓劉?！眲⒋蟀樾χf，他這樣的人，是沒有名字的，能留著姓已經不錯了。
江起瀾湊近劉大伴，握住他一只手，偷偷塞了一塊硬物，低聲說：“劉哥哥，這陛下找咱有啥事？”
天子心事最難猜，這突然找自己的，難道還能跟自己談賜婚不成？
是自己干了啥惹著他了？難道是太玄那家伙不要臉的告黑狀？
狗東西，虧我還裝的精疲力竭，讓你留些面子。
劉大伴啞然失笑，他可從來沒得到過這樣的稱呼。
給面子的叫他劉大伴，尋常叫他劉公公，難聽的稱呼有，叫他爺爺的也有……唯獨沒人叫他劉哥哥的。
這稱呼，倒是讓他想起了已故幾十年的小弟，看著江起瀾也有了幾分親切之感。
笑道：“陛下讓小的來請你，自然是好事。你作的詩入了陛下的眼，到了宮里你只需迎合陛下的話頭聊聊就行。陛下是個寬厚的人，聊的好了少不了你的賞賜！”
江起瀾也聽出了他話里的提點之意，心想古來太監都一樣，賄賂一下就行。
松了口氣，親熱的拍拍劉大伴的肩：“那勞煩劉哥哥帶路啦，咱好好忽悠……呸，我好好和陛下去探討下詩詞歌賦！”
劉大伴走在前頭，才想起這小子剛剛給自己塞了什么來著。
攤開手一看，是一小塊碎銀子。
這可以說是他這輩子以來收到過，最少的孝敬了。
劉大伴忍俊不禁的笑了一下，將碎銀子小心的收進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