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結束，一整個暑假安雨晴都陪爸爸待在汽修廠里，她現在都被其他工人們稱作小安師傅了。這些汽車天天在她眼前修來修去、開來開去，她早就把它們摸透了，有些毛病她只要一聽聲音，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但是，爸爸從來不讓她上手，理由是她還未成年，最重要的是他們要對開車的人負責，因為“開車行船與命相連”馬虎不得。不過爸爸對她的“專業度”還是非常清楚的，所以特許她在新學徒跟前幫忙，幫他們快速地找出問題，并提出合理的解決方案。然后，爸爸按天給她開工資，還是按照師傅的工資標準開。

這天，窗外下著雨，雨晴跟爸爸請了一天假，和同學出去玩了。細心的奶奶發現了她的異樣，對兒子說：“你有沒有發現晴晴最近不太對勁兒？”

“哪里不對勁？”安東順一邊算著賬一邊說。

“我看你呀是最近忙暈乎了！你滿眼里都是你的女兒，竟看不出她最近的變化！”奶奶坐在躺椅上，偶爾給兒子扇幾下扇子，“她長大了！長成大姑娘了！長得好，性格好，學習又好，能沒有男孩子喜歡？昨天，我就聽到有個男孩子給她打電話來著。”

安東順停下手里的計算器，回頭看著老媽。他早該想到的，誰還沒有青春懵懂的時候呢？只不過，雨晴太懂事了，懂事的就好像沒有青春期的痕跡一樣。

棧橋上，男孩早早地就來到了這里。他打著一把紅雨傘，上身穿著白色的POLO衫，下身穿了黑色長褲，在海風的吹拂下，雨水已經把他褲子的下半截打濕了。男孩長得很斯文，戴著黑框眼鏡，鏡片很厚，重重地壓在鼻梁上，幸而他的鼻梁高挺，不然好像真承受不住這厚重的眼鏡。

安雨晴從公交車上下來，撐起傘，往棧橋走去。她穿了一襲白裙，撐著小花傘，在煙雨繚繞中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你來了！”男孩微笑著向她迎過來。

安雨晴微笑回應。

“還是第一次見你穿裙子，”男孩一只手撐傘，另一只手因為緊張而略略發抖，只能狠狠地拽住衣角。

“你真打著紅傘來的？”雨晴被他的樣子逗笑了，打趣他，“今天棧橋上人不多，你不打紅雨傘我也能認出你來。”

“對不起，不該在下雨天約你出來，你的鞋子都濕了。”男孩子臉羞得紅紅的，下意識地托了托眼鏡。

“沒事，我喜歡下雨天，再說了我穿著涼鞋！”雨晴說著故意從地上踢起水花，濺到男孩的褲腳上，“倒是你，傻乎乎的，穿著一雙皮鞋出來了。我猜，你皮鞋里也已經灌滿水了吧！”

男孩看著調皮的安雨晴出神，他喜歡她笑哈哈的樣子，仿佛她天生就是無憂無慮的，造物主把所有的美好都給了她。

“真好！”他說。

“你也好啊！安安靜靜地專注于學習，是個能靜下心來做事的人！”雨晴邊說邊踢著水往回瀾閣走去。

青春的時光是那么美好，情竇初開的兩個人聊著笑著度過了愉快的一天。

傍晚，安雨晴氣沖沖地回到家，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嗚嗚”地哭了起來。奶奶在廚房里聽到關門聲走出來問道：“是晴晴回來了嗎？”再聽是安雨晴哭泣的聲音，奶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擔心地敲著她的房間門：“晴晴，開開門，你怎么著了？”

奶奶敲了好久的門，喊了好多聲晴晴，最后著急的心臟病犯了，靠在門框上大聲地咳嗽。安雨晴從床上蹭地一下坐起來，打開門把奶奶扶在椅子上坐好，又找來速效救心丸給奶奶服下，然后拍著奶奶的胸口給她順氣。

早上母親的話安東順記在了心里，他這一整天都在擔心女兒。雖然女兒從小就練習防身術，腦瓜子也機靈得很，但是，青春期的事情充滿未知數，萬一她被油嘴滑舌的男同學騙了呢？

安東順心不在焉的，哪有心情干活！他沒好氣地把扳手一扔，開車回了家。

一進家門就看到雨晴給奶奶順氣的場景。安雨晴抬眼看了他一下，委屈的淚水又涌上來，她咬著嘴唇回到自己的房間，門“哐啷”一聲被關上，嚇得安東順心頭一哆嗦。

“什么情況？”安東順不明所以，“媽，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怎么了？晴晴惹你生氣了？”

“沒有，”安母有氣無力地給了他個眼神，“哭著回來的，一句話也不說，你去勸勸吧，我回屋里躺會兒。”

“好。”安東順一看到女兒哭，他這心亂糟糟的。他敲敲門走進女兒的房間，問道：“那個男孩子欺負你了？”

安雨晴不理他，卻哭得更兇了。

“是誰？我去找他。是不是那個戴著厚厚眼鏡的渾小子？我之前看到過他來跟你借書。還是那個打籃球的男生？”

安雨晴還是哭。

安東順急得直跺腳，原本沙啞的嗓音因為著急顯得更加氣短，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似乎有一團火由內而外灼燒著他，讓他喘不上氣來。

“你倒是說話呀？到底是誰？我找他去！”

“誰也不是！是你！”安雨晴突然坐起來，沖他吼道，“為什么別人都有媽媽，就我沒有？我媽媽根本就不是什么仙女，我長大了，小時候那些糊弄我的話，我再也不相信了！我為什么沒有媽媽？我媽媽呢？”

“你，”安東順被她吼得手足無措，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立在那里，“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我，我……”

“你什么？我什么？”安雨晴委屈地流著淚，嘴巴卻倔強的被牙齒狠狠咬住，顫抖著，憤怒著……

“你媽媽，你媽媽她……”安東順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釋，慌亂地坐在床邊。

“你媽媽死了！你媽生下你就大出血死了，你不信明天我就帶你去你媽媽的墳前，就在老家東坡的樹底下。”奶奶顫顫巍巍地站在她臥室門口扯著嗓門喊，“你憑什么對我兒子大呼小叫的，你爸爸又當媽又當爹的把你拉扯這么大，就是為了讓你吼他的嗎？”

“媽。”安東順過去扶著母親，“你別生氣，別生氣。”

“你有事說事，你敢再吼你爸，你試試。”奶奶說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奶奶有很嚴重的心臟病，安雨晴最怕她生氣了，此刻她雖然委屈卻也不敢再大吼大叫的。她感覺下體又有一團熱乎乎的鮮血流出來，她趕緊反鎖門，換上干凈衣服。因為家里沒有衛生巾，她只好先墊上衛生紙，又擔心走路的時候衛生紙會掉下來，所以她又穿了一條內褲，活動了幾下，直到確定紙不會掉出來，這才出門去。

“你去哪啊？”安東順攔住她問。

“去買衛生巾，難不成家里有？”

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安東順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媽，你說我這個當爸爸的是不是太粗心了？我那么想呵護好她，卻在女孩子的這種事上無能為力。”

晚上，睡覺前安東順給女兒熬了一晚紅糖姜水，放在她的床頭柜上，又灌了一個熱水袋放在她的腳邊。安雨晴始終背對著他，不跟他說一句話。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默默地把她的臟衣褲拿走洗了。

黑夜里，安雨晴肚子疼得睡不著，倔強如她，即使再疼也咬著牙絕不吭一聲。可是，心里的痛呢？在喜歡的男孩子面前月經初潮，鮮血染紅了白裙子……關于初戀的美好愿景都隨著雨中那片暈開的血色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