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不愧為翠谷醫圣,他協助池語調理了兩晚上,又連帶著服了兩副藥,雖然苦得不著邊際,但好賴是有些好轉了,修為往上突突了一點,睡覺也能自然醒了。
雖然醒的時間是午初午正。
池語揉著眼睛坐起來,身旁空得如同山頂洞,也沒人叫了,莫啟大抵以為她依舊是下午才能醒。
她出門轉了一圈,就在正殿桌上看到了張小紙條,邊緣裁得毛毛躁躁,上邊寫了一行字:
“師父,我同以澤去準備藥材,飯菜在后廚溫著,餓了取來吃就行。”
池語滿意點點頭,頗欣慰想:這個徒兒長大了。
等她來了后廚,就發現自己想多了,灶臺上大抵放了一碗……粥,黑糊糊的,拿什么來做的也看不清,聞起來像是炒糊了的鍋底。
大抵是覺得黑乎乎瞧著不好看,孽徒切了一刀蔥花,綠白綠白的,撒了一撮在粥上頭,看著像哪里的蠱分外詭異。
池語:……
他做飯薛崇就沒在旁邊看著點兒嗎?
薛崇就不怕一碗飯直接給她干走了他救她要更耗費力氣嗎??
池語難言地看著灶臺,最終還是親自動手燒了一碗飯,又打掃了一遍后廚,這才舒舒服服回到寢殿用餐。
等吃了飯,也算是休息過了,池語慢悠悠往扶乾殿那邊晃。
三峰上有懸頂石臺,石臺方為三殿所在之處。扶乾殿四周懸瀑,送舟閣四周有颶風,而月夕宮四周落雪,上下難行,也是它三處成為長青禁地的原因之一。
上行下行須得開啟陣法,池語懶散慣了,便在三處懸頂石臺間通了浮云路,走起來也方便些。眼下池語走在路高頭,看著腳下圍著長青一圈的長青園,略有些空蕩,忽地感慨:
她也是曾住過長青園的人。
不過住了沒多久,琴昇師父便帶著她住進了扶乾殿。
彼時長青還未有三座懸頂石臺,也未有三殿,主峰之上,獨獨扶乾一殿而已。
池語嘆口氣,晃晃悠悠走到了扶乾殿,門口是譚允大徒李乾二徒陸海守著,見到她,紛紛行禮:“池師伯。”
她抬手回禮,李乾笑道:“長老可是來找師尊的?”
“啊對,家里沒茶葉了,來尋你師父討些好茶。”池語笑笑,“我三師弟可在里頭?”
“在呢,朝師尊討了一桌子菜吃。”李乾一拱手,“師伯若是去,說不定能趕個尾巴。”
“行,我進去瞧瞧。”池語點點頭,一推門,撲鼻子的飯香涌出來,在她剛剛吃了一碗清湯面的胃里跳舞。
她揉了揉額角,聽著陸海在身后關上了大殿門,方看見不遠處一張桌子上擺滿了飯菜,卻一筷子都未動,熱氣騰騰。而遠處用來議事的長桌邊坐著兩個人,道袍青衣脊背直挺如松柏,她一瞧,就搖著小扇子往飯桌邊趕過去。
椅子一拉,池語在飯桌邊坐下來,取了筷子便開始吃。剛巧盛了一碗飯,大抵是林亓盛的,她剛要吃一口,長桌邊就飄過來一個聲音:“師姐,這么早就來了啊?”
是林亓那個小子。
接著他又道:“近幾日倒是沒睡那么多了,也別急著吃,先過來瞧瞧。”
池語沉默,索性先吃了一口,方拍著手過去,“瞧什么?”
“瞧好茶。”譚允瞥她一眼,“不是來討好茶的么?”
池語也不惱,一攤手道:“哪兒的好茶?我瞧瞧。”
林亓果然接話,“此番來參加水風宴的共五十門派,前后總計有大約兩三百人。明天送來名單,后日來住下,適應幾日,方參加水風宴。”
池語瞧著地圖上一片紅的綠的藍的紫的,頭疼問:“重點是?”
“三大宗,曜日、沉月、弒辰;十大派,還有零零碎碎的小宗門,兩三百號人來我長青,雖住得下,卻難把關人。”譚允點了一點長青的翠色門徽,“護山陣要關,換個新的來;總得放人過去。需辨別出那些入魔的、墮魔的,來來回回,不能留絲毫縫子能給他們鉆。”
池語聳肩,“那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譚允又道:“你上次水風宴占得魁首,三大宗之人早有看你不順眼。還有龍嘯,每逢水風宴必要同我們暗地里使絆子,上回你幸運,沒能著道,此番從第一輪選戰中便要注意。”
林亓喝了一口茶,嘴里啊嗚一聲,池語這才瞧見,他手邊還端了一碗飯,上頭滿滿蓋的都是菜。
池語:“?斯年我好像吃了你的飯。”
譚允百忙之中抬頭看了池語一眼,那一眼飽含情感,言簡意賅就是:我猜到了。
“哦對,還有一件事。”林亓咽下嘴里的飯菜,道:“今年,問天宗主顧淵可能要帶領他門下弟子,親自來我長青。”
池語:???
他來做什么?親自來打我?
她想也未想,脫口而出:“他們問天宗事如此之少,以至于宗主親自帶弟子來參加水風宴?這么閑?”
林亓便趕緊道:“從前那些事已然過去了許久,師姐若是還記掛著,我便安排他住的遠些。但我們沒有資格阻攔人家在長青山外,師姐消消氣,咱們繞道走不見他便是了。”
這話說了如同放屁,你給人安排的寢殿遠些,但人家的腿長人家自己身上,想來個“偶遇”“碰巧”,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池語咬牙切齒,“你這小子,話和欣陽說得一樣好聽。最后怎么樣?還不是讓薛崇住了我月夕宮。”
林亓睜大眼睛:“什么?薛崇當真要長住月夕宮?”
“說要替我調養身子。”池語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你當我同你說笑呢?”
此刻譚允非常不合時宜地痛戳林亓:“師弟當真以為你那個嗯是在敷衍他。”
林亓委屈。
池語忽然煩躁,擺手道:“來不來無所謂,別讓我看見他就行。老規矩,你們出面,我頂著,這幾日尚在休養,莫要讓我看到那些污七糟八的東西。”
譚允默了默,點頭道:“你先注意好你自己的身子。我瞧著師姐你最近身子骨有些虛浮,索性都讓醫圣幫忙瞧瞧罷,莫要出什么大問題,你自己先亂了陣腳。”
林亓也在一旁頷首。
“看著呢。”池語抬起一只手在嘴邊扇了扇,比出一副苦臉模樣,“天天喝那比黃連還苦的藥,喝下去我立馬能坐地飛升。”
譚允的神色也放松下來,三人又說一陣,要散時,他從桌子下邊摸出來一個紙包丟給了池語。
池語:“?這是什么?”
譚允道:“師姐不是來找我討茶?這包茶葉上好,你拿去罷,醫圣住你月夕宮也是住長青,招待他總不能只靠你一人努力。”
林亓在一旁笑,“其實也差不多。”
譚允:?
池語:……
行吧,她要繼續回去做勞苦力了。
臨出門時,林亓塞了她一包糖,說是前兩日下山替她買來的。池語抱著糖,順著浮云路往回走,走走停停又瞧著隱在虛空之中的護山陣法,金光一山一滅,像是有著綿長的呼吸。
尚算牢固。
等回到月夕宮大殿,池語先鉆進了正殿中,盤坐在陣法中央,雙手二指并攏立于胸前呈十字,接著開啟法印,右手腕一轉,十指交叉相握后打開,左手上抬右手往下一推——
“轟——咔。”
從她所坐之處正下方突然傳來巨大的響動,那響動只出現一瞬,接著瞬間收聲,若有人在高處俯視,定能看見有道瑩白光圈自長青山山頂天穹驟然閃過,接著化作白日流星,從長青宗外緩緩墜落下去。
不等喘息,響動剛過,池語右手急縮,左手并三指往上一探,接著右手結印,與左手一道往地上一拍——
此番又只是很小一聲。
“啪嗒。”
緊跟著那道白日流星一同出現的,是一片瑩瑩青光,從長青山兜頭而落,直直籠罩了整個長青宗。
護山陣法已換,明日上報的名單一來,便會帶來那些名單上的人的氣息。將氣息往如今這陣法中一融,來參加水風宴的自然是暢通無阻了,旁的想進長青山,門也沒有。
當然,如今這陣法,還能辨別來人的氣息,是純凈的,還是添雜了魔氣的。
若是添雜了一部分魔氣,那哪怕來人在參與者名單上,也是堅決不能進入長青,參加水風宴的。
從前這陣法就存在,只不過是一位大能負責維護變更。大能隕落,本以為會如此陣法的人沒有幾個,偏偏長青多了個池語,于是這重任便擔到了她身上。
以前的水風宴在長青舉辦時,有人便說,這長青的護山陣法幾乎相當于水風宴第一道坎,若連第一道考驗也過不去,那當真是不用考慮往后的比賽了。
因此池語也遭過人的嫉妒,甚至有人十分惡臭,說池語就是被大能拿去做實驗成功的人,這才有了修行全方面天賦極高的她。
當然,造謠生事的人被林亓聚眾毆打了。
待穩固好陣法,池語從大殿里出來時,天色已暮,日頭已然落到了山后頭去,就露了個頭。
夕陽透過梨花樹枝椏漏在地上,斑駁光影,像極了畫。
池語只看了一眼,眼前便被一個人擋住。
她抬頭,果真是莫啟,不過此刻他一身的血跡,干涸的、新鮮的,紅的褐的,交織在一起,層層疊疊,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池語當即后退了一大步,順道關上了正殿的大門。
莫啟一臉受傷:“師父,您不管徒兒了嗎?”
池語只當他又開始犯病了,蹙眉道:“你又上哪兒沾的這一身血腥,還不洗澡,就這么穿著在月夕宮里晃來晃去?!”
“師父當真了解我,知道這不是我的血。”莫啟語氣微微輕快了一瞬,接著又愁眉苦臉起來,“師父,我今兒下山撿了個人,這身血都是他身上的。我瞧他快死了,便與以澤商量帶回來先治著,但是我又沒法帶著他上月夕宮,便自己先來找您了。”
“一身傷,尚且沒死?”池語蹙眉,一面指揮他去好賴收拾收拾自己,一面拍拍衣衫準備下去瞧瞧,“你可知他身份?”
“人帶著面具,取不下來也不讓取,我瞧不見他的臉。”莫啟搖頭,“他只告訴了徒兒他叫什么。”
池語停下來,抬頭看他。
“他說他叫鶴一,您的師兄。”
“師父,您還有師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