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處，燈火微曛。

按道理，這荒郊野嶺之地，應該鮮有人家，即便是有，此刻深夜時分也該早已休憩。而眼前這竹林中燈火通明，遙遙一看，竟似一戶人家，前庭后院，屋舍儼然，頗得隱世之趣。

若有人居，必定是閑云野鶴，世外高人之屬。

事實卻并非如此。

“曰黃道，日所躔。曰赤道，當中權……有連山，有歸藏。有周易，三易詳……”

讀書聲更甚，王豐聽聞，不禁露出思索之意。

“這方世界竟也有‘三字經(jīng)’，也有‘周易’，莫非儒釋道傳承并非消亡？只是不知所謂的佛道經(jīng)典，是否與前世相同。若是相同，以前所讀的佛經(jīng)道經(jīng)，應該也會有助于修行才對……”

暗自思索之際，竹林屋舍內(nèi)，咿咿呀呀的讀書聲戛然而止，隨即一陣悉索，一道略帶滄桑的人聲落入耳中。

“何方道友來訪，老身未曾遠迎，失敬失敬。”

王豐循聲看去，只看說話的竟是一只老狐。那老狐口吐人言，字正腔圓，像人一般站立，后肢著地，前肢做出拱手的模樣，一雙敏銳的狐眼卻是在小心打量著他。

待見著只有王豐一個，老狐像是松了口氣。此時老狐身后，又是探出五六個小腦袋，竟也是幾只小狐貍，在這幾只小狐貍身前，是一本藍皮封包的線裝善本。看樣子剛才是它們在讀書。

白狐夜讀……這果真是現(xiàn)世聊齋之景。

王豐心中感嘆，連忙回禮道：“我是剛搬到外邊破廟的……鄰居，深夜聽見讀書聲，心中好奇，特來看看。打攪之處，還望海涵。”

那老狐恍然，笑道：“既是新搬來的鄰居，便是貴客，公子請過來坐坐吧。小五、小六，快將窖中所藏的花露取來，招待貴客。”

“吱吱，吱吱。”

身后，立刻便有兩只小狐貍跑進了屋內(nèi)，剩余四只則依舊好奇的打量著王豐。

王豐倒也不見外，驅(qū)動魂體，便是飄了過去。一人（鬼）七狐，便在院子中坐好，一番閑談，雙方便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原來這老小幾只野狐，居此竹林，已有數(shù)代。幾年前小狐貍的父母外出采購，遇到收妖的人類修士，不幸喪生，留下一家老小。所幸在老狐的照料下，這幾只小狐貍如今都已近成年，且日夜讀書，均已通靈。

聽完，王豐不禁感嘆：“人鬼妖魔，均為上蒼造物，并無不同。妖無害人之心，人卻有殺妖之意，可見有時候，人心險惡，甚于妖類。”

老狐眼中露出一抹異色，道：“聽適才公子所言，似對妖類并無偏見？”

王豐聞言，正色道：“上古之時，人獸并無分別，都是茹毛飲血，遍生體毛。上古之民，也和猿猴無異。只是后來才學會直立行走，吃熟食，開教化，創(chuàng)立文字，最終形成人類一族，以為萬靈之長。”

老狐聽后大喜：“若人族都如公子這般，我等妖類，也不用東躲西藏，常年隱于深山老林之中了。”

說罷，便取來竹杯，斟滿花露遞與王豐。

王豐接過，便嗅見一股濃烈的馥郁清香，一杯下肚，頓覺神清氣爽，懷中定魂珠微微一動，連魂體都不禁凝練了些許。

“真是好酒。”王豐忍不住說道。

老狐瞇眼笑道：“這是收集山間花露，佐以靈果，久而成釀，可有助于修行。”

說話間，它揮起狐爪，給六只小狐貍也都分別斟了一杯。

“吱吱，吱吱。”

六只小狐貍歡呼雀躍，竟是跳到桌上，紛紛伸嘴，在杯中舔舐。

老狐見狀叱道：“獸性未改，成何體統(tǒng)。”

六只小狐貍均嚇得身體一哆嗦，乖乖在竹椅上坐好，兩只爪子學著老狐的樣子，端起竹杯，小心飲用。

見此一幕，王豐嘴角也是露出一絲笑意。

老狐輕咳道：“小妖靈智初開，不懂禮教，讓貴客見笑了。”

它頓了頓，又再次開口。

“老身雖通靈數(shù)十年，但久居深山，遠離人世，只粗淺識得文字。蒙學尚可，若要教這些小妖明明德、知禮教，就有所不足了。我看適才公子所言，不似迂腐之輩，且公子踏入鬼道，也算我輩中人，今日有緣得識，何不留下教導小妖？”

“這……”老狐突然開口，倒讓王豐有些不知所措了。

老狐連忙道：“公子放心，我等雖是妖物，卻也懂得投桃報李，若公子答應，必有重謝。”

王豐苦笑道：“前輩誤會了，我并非計較財物，只是才疏學淺，恐怕會誤人子弟。”

老實講，作為前世受過本科教育的現(xiàn)代青年，給幼童啟蒙、授學，倒也不是什么難事。但這給狐妖上課，還真是兩世為人頭一回。

況且，這世界的治學經(jīng)典和前世天差地別，自己都半知不懂，如何能教授他人？

但老狐卻只當他在推脫，搖頭道：“老身活了上百年，形形色色，也見過不少人，論品性見識，都無出公子右者。況且讓公子當小妖們的授課先生，也主要為了解決書中疑惑，并無需要公子親歷親為。”

“另外，我看公子初入修行，且是修煉鬼道，老身屋中有死去先輩收集的藏書，對公子或許也有所用處。”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豐也不好再拒絕了。于是便應了下來。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老狐面露喜色，吩咐六只小狐貍道：“這位公子日后就是你們的授課先生了，還不過來見禮。”

六只小妖立刻站攏一處，學著老狐的樣子，后肢著地，空出兩只前爪，齊聲執(zhí)禮道：“見-過-先-生。”

聲音扭扭歪歪，似有魚骨在喉。

王豐當即還禮，看著幾只小狐貍執(zhí)爪行禮的模樣，心中不由莞爾。

從這兩日看的修行典籍中，王豐知道，但凡妖物，初始時，喉中都生有橫骨，不能語人言。若得機緣，開了靈智，接觸到修行，橫骨才漸漸煉化，始通人言，明禮教，逐步擺脫野獸一類。

此亦稱為通靈。

這幾只小狐貍，顯然是剛開靈智不久，還未徹底煉化橫骨，野獸習性未徹底消除，但卻已有智慧，如蒙學稚童。

雙方禮畢。

六只小狐貍眨著黑溜溜的眼睛，好奇打量著王豐，卻仍是不敢靠近。

王豐心中一動，微笑道：“既然成了你們的先生，便要先給你們講上一課，籍以開篇明意，姑且算作‘開學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