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敲響密室之門(全2冊)
- (日)青崎有吾
- 4561字
- 2021-07-21 15:35:15
3
通向閣樓的樓梯略窄,只有七十厘米,上面鋪著暗紅色的地毯。踩在這種很少涉足的高級地毯上,我們像是正在走紅毯的新郎一樣,心情很是奇妙。懷著這種奇妙的心情,我們邁上了閣樓。
樓梯只有十級就沒了,紅地毯則繼續向前延伸。走廊跟樓梯一樣寬,長度則短到只有一米,筆直的走廊盡頭是一扇門。
平整的木門完全沒有裝飾,只在右側有一個黃銅色的球形把手。門本身是白色,不過靠近一看才發現,顏色上有色差,門的上方還有幾處殘留的漆塊。
“是外行刷的漆啊?!蔽腋砗蟮拇┑卮钤?,“是霞蛾本人刷的嗎?”
“嗯,據說是三天前自己重新刷的。”
“那,應該還沒干透吧?!薄懊苁覍<摇甭冻鲆荒槻豢伤甲h的表情,摸著下巴,“穿地,你們有沒有試著使勁敲過,或是用力關過這扇門?”
“沒有。沒對它亂來……”
“我想也是?!?/p>
倒理向門前邁了一步,突然抬起右手,“咚咚咚”地玩命砸門。
當然,這樣還不至于把合頁砸下來,不過白色的油漆粉末卻從整個門上剝落,飄散到一塵不染的地毯上。
啊,原來如此。我小聲念叨。畫商手表上粘的粉就是這個啊。
飄落的油漆粉末把連著門的地毯邊緣弄上了一塊塊的白色,比起雪來更像是頭皮屑。倒理蹲下身子,拿出自帶的卷尺,一端緊貼在門上,測量粉末散落的范圍。剛好是三厘米。隨后,倒理又用手撣了地毯兩三次,可能是因為靜電,還有纖維比較細的關系,粉末牢牢地貼在地毯上,幾乎撣不下去。
“你在干什么?”
“沒,沒什么?!?/p>
對于我的疑問,倒理隨便敷衍了一句,就站起來握住了門把手。門發出了輕微的響聲,朝我們這邊打開了。
我們步入了兇案現場。
雖說是小閣樓,畫室還是非常寬敞的。正面的架子上放著與美術相關的厚重書籍和畫具,旁邊是用于清洗調色板的小型洗臉池,再旁邊是辦公桌。
桌子跟前掛著白板,白板上用大大的字寫著今天的計劃——“8號上午9點跟三越商談事情”。圓形的天窗封得死死的,八月過于強烈的陽光十分耀眼。地上鋪的是木地板,壁紙是淡淡的奶油色,角落里放著空調和空氣凈化器——在房間中央倒下的畫架旁,畫著呈現人形的白色線條。
“沒想到這房間這么整潔啊?!?/p>
“霞蛾英夫性格嚴謹,似乎經常打掃房間?!?/p>
“咦,倒理你也應該學學人家。”
“這話我可就不能當沒聽見了,冰雨你還不是經常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的?!?/p>
“按比例來說你更多一些?!?/p>
“混沌是我的美學。”
“把這句當你的口頭禪如何?”
我倆沒營養地你一言我一語,看向了兩側的墻壁。墻上原本掛著六幅巨大的畫作,現在每幅畫框里面都是空白的。關鍵的畫堆放在工作臺前,就像跳樓大甩賣的地攤貨一樣被胡亂地堆在一起。最上面一幅涂上了深紅色,遍布畫上的每個角落。
我回頭看向門口那邊,我的搭檔正仔細觀察著那把鎖,鎖位于距門把手下方約十厘米的位置。
“我提個非常打消你們積極性的意見啊?!蔽彝蝗幌氲搅耸裁?,就試著發表一下意見。
“兇手會不會用線從門外上鎖?你想啊,門和門框之間的空隙足夠塞進一把尺子?!?/p>
“這種情況我們也考慮過。”穿地說,“我們試了很多方法,但最后還是不行。門閂應該是太久沒人用過了,銹得很厲害,光用線拉是完全拉不動的。也就是說,就算能從外面開門,也沒法上鎖?!?/p>
“確實。這樣一來,用‘針和線’就很難上鎖了?!?/p>
倒理轉著門閂說道。門閂隨著手的動作發出吱嘎吱嘎刺耳的聲音。
“從技巧上來說是不可能了,名警部補閣下還有什么高見?”
“你諷刺我呢吧。”穿地瞪著倒理,“我一直懷疑密室本身是不是瞎編的。因為只有死者的兒子跟畫商確認過門上了鎖。如果他們倆是共犯,那這一連串的證詞就都是假的了……”
“駁回?!?/p>
在名警部補閣下說完以前,就被倒理一口否定了。
“三越的手腕上粘著從門上掉下來的漆粉。也就是說,他的確敲過這個房間的門,他沒有撒謊?!?/p>
“拿這當證據來否定,沒有說服力啊?!蔽也辶司渥?。
“證據很充分了。只要撒個謊說‘打不開鎖’就可以了,沒必要特意敲門吧?!?/p>
“你這么說也對?!?/p>
如果是共犯,應該會有其他更好的犯罪手法。
我決定把密室交給搭檔,專注于自己負責的部分——被涂得一塌糊涂的畫。
不愧是“天空的作家”,六幅畫的主題都用藍天統一在一起。雨后初晴的天空,從森林中仰望到的天空,清澈的冬日天空……細膩的筆觸一點點描繪出了千變萬化的風景。
畫的大小也全都一致,尺寸非常大,大概跟B1的紙差不多,但是厚度只有五毫米。跟那種把畫布繃在木框上的普通油畫不同,這六幅畫的畫布原本都繃在平坦的膠合板上。我記得聽人說過,從尺寸大小來說,使用油畫板的畫布更方便運輸,也適合拿去野外素描。我似乎能在腦海中描繪出霞蛾英夫生前的場景:他把這些板子抬到愛車上,去上野山等地繪畫。
至于被涂得通紅的那幅,從隱約透出的內容來看,似乎是一幅描繪鄉下雷雨云的作品。我翻看背面,背面印刷著畫的尺寸“P·40號”。P應該是風景畫(paysage)的首字母,尺寸字樣的下面用鉛筆不起眼地寫著“夏日回憶2009.7.30”。我把這行字跟白板上的字做了一下對比,應該是同一個人的筆跡。
“你不覺得標題很沒特色嗎?”穿地問道。
“也是……霞蛾很喜歡這幅《夏日回憶》嗎?”
“據說也不是多么喜歡。”她看向了洗臉池那邊,“那邊殘留有畫筆的刷毛,以及涂過紅顏料的調色板。兇手應該是在殺害霞蛾后從畫框里拿出畫,然后拿了畫室里的畫具,只把這一幅畫涂滿了紅色。可是問題來了。”
“兇手為什么要這么干?”我繼續說道,“至少不光是因為怨恨吧。”
把藍色天空的畫涂成紅色,這行為我還能夠理解。兇手要傳遞的信息顯而易見——老子把你的作品弄臟嘍!但是……
“我不能理解剩下的五幅畫為什么會平安無事。兇手只特意涂了這幅《夏日回憶》,其他的完全沒碰。這樣的話,就沒必要從畫框里把畫取出來了。如果霞蛾并沒在這幅《夏日回憶》上下多少功夫,那就更匪夷所思了?!?/p>
“也許兇手一開始想把所有畫都涂個遍,只是涂第一幅用去了太多時間?”
“案發時間是深夜一點吧?距離天亮時間應該還充裕得很,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這個謎團的關鍵點在于‘五幅沒有被涂改的畫’,而不是‘一幅被涂改的畫’?!?/p>
倒理突然插了句嘴。我看向他,他單手拿著自帶的小型放大鏡,趴在門前的地板上。又不是福爾摩斯,他在查什么呢?
“別搶我話?。 ?/p>
“可是我說得沒錯啊。”
露齒而笑的假福爾摩斯。我聳了聳肩,把視線移回到畫上。
我推了一下眼鏡,試圖集中注意力。
頭腦一如既往地冷靜如冰,安靜地開始運轉,從無數個可能的動機中推斷最有說服力且合理的動機。思考吧,片無冰雨。兇手把六幅畫從畫框中取出來,只把其中一幅涂得通紅。他的目的是什么?
涂這么仔細,需要費不少功夫。從逼不得已的角度出發如何?兇手本來只想把畫從畫框里取出來亂堆一氣,讓死者受辱就心滿意足了,并沒有想在畫上亂涂。但這時發生了兇手意料之外的事,為了掩蓋這個事實,兇手不得不把《夏日回憶》涂紅——比如說,殺人時因為死者抵抗,畫上粘到了兇手的血之類的。
我試著從側面觀察這幅畫。然而顏料所到之處都平平整整,畫上并沒有附著看似血跡的痕跡??磥硎俏也洛e了。
那么干脆反過來想?兇手想用紅色的畫吸引大家的視線,好讓我們不去關注另外的五幅畫。
“這些畫都是真的吧?”
我向站在一旁不斷“啄食”蘋果餅的穿地問道。
“我不會鑒別畫是真是假,不過畫背面的筆跡全都是一樣的。”
“這樣啊……”
我還想說五幅畫里面,是不是有哪幅被換成了贗品,看來這個思路也錯了。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六幅畫,其中只有一幅是紅色,偏偏這么不徹底,只涂了一幅……或許兇手誤導我們的可能性本身就要比我想象中大。
“穿地,剛才你把水江也當成嫌疑人來處理了,難道那位太太是保險受益人?”
“你直覺挺準的嘛?!迸泻澜艹粤艘粔K兒蘋果餅,“她確實是兩億日元人壽保險的受益人,所以殺人動機很充分。對了,龍也之前也因為自己的繪畫風格問題,常跟他父親發生爭執。三越和被害者似乎關系不錯,不過再怎么說,業務來往也不少于三十年了,沒準背地里也有過不和?!?/p>
“可是,霞蛾死了,受益最大的是水江吧?”
“嗯,再怎么說也是兩億啊,換成我我也想要啊?!?/p>
“我也想要呀?!?/p>
“我也想要??!”
……算了,先把沒營養的話題擱在一邊吧。
“或許對兇手來說,他(她)根本就不在乎把畫這么半吊子地扔著。兇手只要從這六幅畫里隨便抽一幅扔在地下,再隨便把其中的一幅涂滿,讓警方覺得‘兇手是出于怨恨’就夠了,兇手是想隱藏真正的犯罪動機?!?/p>
“真正的犯罪動機是為了保險金而殺人?”
“這么想的話,就能解釋現場為什么是密室了。如果不被判斷成他殺,是拿不到保險金的。但是又不能自找麻煩,所以兇手才把兇案現場偽裝成密室,制造出一個從手法上來說不可能作案的情況?!?/p>
“確實說得通。這么一來,兇手就是霞蛾水江……”
“這個說法我也駁回。”
就在穿地差點要點頭的時候,倒理又插了進來。
“那位太太要是兇手的話,我們一開始就不可能出現在這里?!?/p>
啊!悲劇了,我忘了這一點。
正是水江把我們叫來的,兇手怎么可能委托偵探來解決案件呢?這不就本末倒置了嘛。
“可,可是你看,我們不怎么出名,兇手可能想利用我們給搜查添亂……”
“不可能。因為兇手另有其人?!?/p>
倒理從門口走了過來,在我旁邊單膝跪下,觀察著那幅被涂得通紅的《夏日回憶》。
“有什么發現沒?”
他沒有回應穿地的詢問,而是把油畫板翻了過來,然后取出手機簡單操作了幾下,這才開了口。
“穿地,把太太、兒子,還有畫商帶來。我有些事情想要確認一下。”
“別用下巴使喚警察?!?/p>
穿地警部補一邊吐露著心中的不滿,一邊走下了樓梯。在等她帶人上來的這段時間里,倒理一直在門前晃來晃去,用手指左繞右繞著自己的卷發,心情似乎前所未有的好。
“密室的謎底解開了?”
“嗯,不好意思啊冰雨,這次的案子果然還是我的主場?!?/p>
倒理把放大鏡遞給我,用腳尖踏了踏地板,好像在說“看看這兒”似的。
我蹲下身子,用放大鏡查看門前的地板,地板確實很漂亮。
沒有傷,沒有灰……慢著,有東西在掉下來。
跟頭皮屑很像的白色粉末正在一點點飄落。
“媽的!”
我下意識看向了天花板,煩躁的情緒和耀眼的陽光使我瞇起了眼。這些線索連在一起,連我都明白手法是什么了,當然兇手是誰我也知道了。唉!這么簡單,為什么我之前沒注意到呢?!
不過慢著,這案子還有動機上的疑點。如果這就是真相,兇手為什么會……
“倒理。”
低下頭,我恢復了冷靜。
“很遺憾,這句話我得還給你了,這次的案件屬于我。”
“這……”
我的搭檔想說什么,但此時穿地剛好把那三個人帶了回來,他的注意力也就轉移到了那三個人身上。
水江、畫商三越,以及兒子龍也。三個人一進門就齊刷刷看向房間中央的白線,臉上表情憂郁且陰沉。雖說他們很熟悉這間屋子,但再怎么說這里也是兇案現場,感覺都不會太好。
“到底什么事?”
倒理對著一臉警戒的三越擺擺手:“沒什么大不了的。只不過想問問您和龍也的體重?!?/p>
從聽話人的角度來說,肯定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吧。然而三越卻小聲回答道:“六、六十五公斤。”龍也那邊用更微弱的聲音答道:“五十五公斤?!?/p>
倒理滿足地點點頭。
“那,該你了太太。你覺得你老公性格很粗暴嗎?比如說腳步聲很大,會用力開關門之類的?”
“我覺得他沒那么干過,倒不如說,他這個人挺珍惜東西的?!?/p>
水江很明確地回答道。三個答案基本都如我所料。
“謝了太太,可以了,你們三位都下去吧?!?/p>
“哎?已經可以了?”
“嗯,已經可以了。我們的工作結束了?!?/p>
三人帶著一臉不太滿足的表情從畫室走了出去。門關上的一剎那,我們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倒理走到穿地身邊,非常簡單地宣布道:
“兇手是霞蛾龍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