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顆深褐色的,烤制得恰到好處的咖啡豆被艾麗莎用羊脂玉般白皙纖細的手指揀出,放在一張白色的墊紙上。不一會,這張白色的墊紙上已經堆出了一個小小的、由咖啡豆構成的山丘。每一顆褐色的咖啡豆都圓潤飽滿,經過小火短時間的烘烤后散發著咖啡獨特迷人的醇香。經過這一輪篩選,咖啡豆中哪怕是略有瑕疵的豆子都艾麗莎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所有留下的咖啡豆都是最為優質的。盡管沒有經過研磨,但它們苦澀的香氣依舊迷人。在對咖啡的品質的追求上,艾麗莎的挑剔與苛刻已經達到了近乎瘋狂的地步。她認為任何有瑕疵的咖啡豆都會在萃取過程中破壞整杯咖啡口感的協調與一致性,而這對于她極高標準的味蕾是無法接受的。也正因如此,她烘烤出的咖啡豆最終被萃取的比例低得驚人,幾乎有一半的豆子都被她揀出并拋棄了。
緊接著,艾麗莎小心翼翼地隔著潔白的墊紙將咖啡豆形成的小山托起,一股腦地倒進了咖啡的研磨壺中。研磨壺的內膽是金屬制成的,大小不一的咖啡豆落在上面發出清脆的回聲,既像是一陣急促的暴雨,又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盤。
艾麗莎接下來用白得透出青色血管的小手握住研磨壺的搖柄,一下又一下耐心地研磨著。咖啡豆在一次又一次的研磨中被斬斷切開,研磨壺中傳出的悅耳的“沙沙”聲在落針可聞的室內變得異常清晰。同時,咖啡豆的香氣從粉末中更加濃郁地迸發,這股夾雜著水果香氣的咖啡味道頃刻間彌漫了整個房間。烘焙過后的咖啡豆的氣味往往都不是單一的,這是由咖啡豆的生長地區的氣候以及咖啡豆的處理方法所決定的,比如有些咖啡豆帶有些許花香或者蜂蜜的香甜。艾麗莎的這款咖啡豆產自歐洲,苦澀中帶著水果香,入口后的回甘中摻雜著強烈的酸味。正因為這獨特的口感,艾麗莎才會把它作為自己最鐘愛的一款咖啡豆。
接下來,便到了制作手磨咖啡最重要的步驟——萃取。艾麗莎小心地從抽屜中拿出一張深棕色的濾紙,把它放在一個透明的漏斗里,并且用食指仔細地將濾紙的邊緣摁壓了一遍,以保證它能和漏斗壁緊密地貼合在一起。緊接著,艾薇琳娜將研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漏斗中,并取出先前準備好的開水倒入漏斗中。滾燙的開水在從壺口墜落的過程中散發出白色的水汽,這些水汽遇到寒冷的空氣后瞬間凝結,形成一小縷白色的氤氳水霧。
這一次,她選的粉水比是1:10。其實對于制作咖啡的新手來說,最經典的粉水比是1:15,這樣沖出來得咖啡既不會過苦也不會寡淡。但艾麗莎在咖啡的口味上有獨特的見解,她鐘愛高濃度的咖啡強烈的苦澀與酸味,這股苦澀才是咖啡真正的靈魂。
漸漸的,一滴一滴棕色的咖啡液從漏斗狹窄的通道中擠出,滴在了透明的咖啡壺中。當觀察到漏斗開始流出棕色液體后,艾麗莎便停止了注水。接下來的一分鐘的時間是屬于燜蒸的,熱水停留在咖啡液中逐漸吸收咖啡粉末中的精華,同時它自身也染上咖啡的苦香,最終凝聚成褐色的結晶。當看著咖啡液一滴一滴地向下掉落,發出“滴答”的響聲并匯聚在一起時,艾麗莎感到了一種成就,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慢慢長大。
燜蒸時間結束,艾麗莎第二次開始注水。她將熱水順時針倒入咖啡粉末中,這些褐色的咖啡粉末被熱水托起,旁邊簇擁著一團又一團的棕色泡沫。這漂浮著的褐色小島隨著咖啡液的滲出而緩緩下沉,直到最后徹底崩塌。
不同于現代人經常喝的速溶咖啡,手沖咖啡呈現的棕褐色是透明的,這是因為在整個萃取的過程中幾乎沒有咖啡粉末透過濾紙混入咖啡液中。正因如此,整杯咖啡呈現出透明的質感,遠遠望去像是化學實驗中不知名的試劑溶液。經過艾麗莎的這一番操作,不大的“艾麗莎偵探事務所”已經飄滿咖啡的香氣。
艾麗莎將這一大杯咖啡中的一部分倒入白色的小咖啡杯中。這只咖啡杯精美別致,只有艾麗莎的手掌大小。它的樣式像是一朵盛開的玫瑰,杯壁上雕刻著一朵朵花瓣,花瓣的邊沿鑲著金邊,看上去價格不菲。
艾麗莎將鼻子湊到了咖啡杯的邊沿,輕輕嗅著咖啡的熱氣。隨即,她用小湯匙將咖啡輕輕攪拌,然后抿了一口。
“果然還是這個味道,”艾麗莎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這股獨特的苦澀與酸味她再熟悉不過了,“在這么寒冷的冬天,能喝上一杯熱乎的咖啡真是太幸福了。”
艾麗莎的臉上的幸福感仿佛快要溢出來了,在這一刻,咖啡給她帶來的溫暖似乎順著喉嚨留到四肢百骸,讓她整個人都感覺暖洋洋的。熱騰騰的咖啡是寒冷的冬天里最大的慰藉。
在這么冷的早晨喝上一杯熱乎乎的咖啡,還有什么事情比這更加讓人感覺幸福與滿足呢?
緊接著,艾麗莎又倒了一杯咖啡,并且將白色的咖啡杯放到精致的瓷托盤上,端給了正癱坐在沙發上休息的周之昊。作為艾麗莎偵探事務所僅有的員工,周之昊在大部分時間里的工作就是打掃事務所,整理檔案,并且把桌椅杯具擺放整齊。當然,偶爾他也會被派出去宣發傳單,或者是對別人進行敲詐勒索坑蒙拐騙以賺取一些外快來彌補艾麗莎偵探事務所的財政赤字。
“這是我花了很長時間沖的手磨咖啡,就當是你打掃了一上午事務所的獎勵,嘗嘗吧。”艾麗莎輕聲對他說道。
“謝謝。”周之昊接過咖啡杯,露出淺笑。
得益于艾麗莎偵探事務所的臭名昭著以及寒冷的天氣,這樣一個上午是注定不會有客戶拜訪的。因此,周之昊可以簡單地放松一下。他聞了聞咖啡的氣味,雖然初來乍到時的他喝不慣咖啡,但經過艾麗莎幾個月的調教之后他的味蕾已經完全能夠接受咖啡的氣味,同時也對不同種類的咖啡豆的口味有了一定的了解。
倫敦的冬季一向是濕冷的。透過艾麗莎偵探事務所的窗戶,周之昊可以看到窗外如死一般灰色陰翳的天空,沒有一點陽光。寒冷呼嘯的北風卷過木質的窗框,用蠻力吹得窗戶在寒冷中瑟瑟發抖,像是在冬夜中因迷失方向而恐懼的孩童。
就在他捧起精致的小咖啡杯準備啜飲一口時,一陣突兀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動作,它同時宣告著一位不速之客的到來。
此時已經回到前臺的艾麗莎回頭給了周之昊一個眼神,意思是“還不快去招待客人?”
周之昊趕忙放下近在咫尺的咖啡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門前。他一邊疑惑著居然會有人在這么冷的天登門,一邊握住木質大門的門把手并推開了發出“吱呀”聲的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材矮胖的豐腴的女性。她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一頭金發,五官算不上好看。她的臉上沒有搽粉,勞累的工作和歲月的滄桑在她的臉上印下了一道道溝壑,這些溝壑堆在一起讓她的臉顯得更胖了。唯一比較突出的五官就是她水汪汪的眼睛,但這雙眼睛背后卻透露出些許的慌亂和無措。她穿著一身藍色的粗布長裙,裙子十分簡樸,幾乎看不到什么裝飾和線條。在推開大門時,周之昊還看到了她那因為長時間在冷水中浸泡而龜裂的粗糙雙手,有幾根手指處的表皮甚至已經脫落,露出了粉嫩的真皮。
“根據這身穿著判斷,她肯定不是什么有錢人,甚至連中產階級都差得遠。她手上的皮膚都皴裂了,看上去像是經常用手工作,這樣一來的話....應該是洗衣女工吧?在這樣寒冷的冬天還要漿洗衣服,也難怪手上全都是傷,真是不容易。”在開門的一瞬間,周之昊就根據眼前客人的基本信息將她的工作和可支配收入進行了大致的估計,這種基本能力是作為偵探必須的。只有了解了客人的情況,他才能更好安排下一步的計劃。具體來說,對于那些時常穿著絲綢制成、有著艷麗的色彩和精美刺繡的連衣裙的闊太太們,艾麗莎偵探事務所就狠宰她們一筆,反正這點小錢對于整天揮金如土的她們來說也不算什么;而對于在溫飽線上掙扎的勞苦大眾來說,他們就僅僅象征性收取一些費用。
“你好,請問這里是艾麗莎偵探事務所嗎?”那個矮胖的中年女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的,快進來吧客人,外面太冷了。”周之昊把她領進屋內。溫暖的屋子里彌漫著咖啡的香氣,和外面的天寒地凍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這股溫暖頓時讓有些拘謹的女人放松了不少。似乎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她偷偷地用余光打量著周圍,似乎是擔心自己過于簡單的著裝和周圍精致的裝飾有些格格不入。雖然她的這些小心思十分隱蔽,但還是被周之昊敏銳地捕捉到了。
“客人您好,我是這個事務所的主人艾麗莎。”艾麗莎從放著咖啡壺的前臺后面走出。她戴著一個淺藍色的貝雷帽,紅潤的嘴唇和白皙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穿著黑色的連衣裙,連衣裙的肩膀處做了鏤空處理,鏤空處還有玫瑰圖樣的黑色蕾絲。裙邊則是一層白色的蕾絲花紋,蕾絲上密密麻麻的針線勾勒出繁雜卻美妙的圖案。下身是白色的長筒襪和黑色的圓頭皮鞋。不管怎么看,這身打扮和18世紀的主流審美都有些格格不入。
這位中年婦女顯然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古怪的打扮,因此多打量了眼前的這個看上去甚至還沒有成年的少女一會。
“請坐下休息一下吧,有什么需求請告訴我們,我們很樂意為您服務。”艾麗莎把客人領到沙發上坐下,同時又拿出一個小巧的白色咖啡杯,為她倒上了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好的,太感謝了。”那個中年女人接過艾麗莎倒的咖啡,或許是因為眼前的少女的服裝過于華麗,與她的那件已經洗得快脫色的裙子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的語氣聽上去甚至有些卑微。
她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說到:“我叫蘿絲,這次來到您的事務所是想尋求一些幫助。”
“能不能麻煩您說的具體些?”
中年女人有些扭扭捏捏,似乎是難以啟齒。她的眼神飄忽不定,過了幾秒,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她頓了頓,然后說到:“我和我的丈夫是在五年前結婚的,他是一個工廠工人,我是洗衣女工,因此我們的家境不算好,更沒有錢來撫養孩子。我丈夫他每周要在工廠工作六十個小時,工廠的工作環境極其惡劣,而且經常受傷,我真的很心疼他,有一次....”
“請抓住重點,夫人。”
她訕訕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艾麗莎小姐,我這個人一說起什么就沒完。”
“沒關系,請繼續說下去。”
中年婦女繼續說道:“我的丈夫為人老實本分,也沒有什么不良嗜好。哪怕是在每周唯一的休息日他也只是去酒館和朋友喝些啤酒消遣一下。但是最近的半個月里他每周的休息日都早出晚歸,而且我還去他常去的酒館里問過,他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過來喝酒了。每當我在他回來時問起他去干了什么,他就總是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而且還對我遮遮掩掩,好像是在背著我做什么事情一樣。我懷疑.....”
“您的丈夫有了外遇?”艾麗莎一針見血道。
中年婦女低下了頭。她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認了這個事實。
“好的,我現在已經明白了您的大致情況了。所以,您來這里是打算雇傭我們為您尋找您丈夫出軌的證據嗎?”艾麗莎說道。
女人的臉變得通紅:“我也不想懷疑我的丈夫,但是....”
“沒關系,您不必為此自責,您的懷疑是合理的。”艾麗莎安慰道。
“但是,我真的沒有多少錢來雇傭你們。這是我全部的家當了,10英鎊,請您看看這些錢夠不夠,如果不夠的話我只能...”中年女人說道。她沒有提及一個事實,那就是在這臨近圣誕節的當口,艾麗莎偵探事務所已經是倫敦唯一一家還正常營業的事務所了。如果艾麗莎拒絕了她的請求,那么她將沒有別的去處。
“您的資金完全足夠雇傭我們為您服務。事實上,我們只會取走一英鎊作為定金,如果委托順利結束,我們還會另取走您的一英鎊。”
“真的嗎?這...這真是太感謝了!”中年女人被艾麗莎低得驚人的價格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事實上,這個價格對于任何偵探事務所來說都是在做慈善。早在來之前,她就已經對艾麗莎偵探事務所的惡名有所耳聞,有人說這家事務所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有人說它沒有職業道德,甚至會拿顧客的隱私作為把柄來敲詐勒索,但無論是誰在說的時候都痛罵了那個穿著古怪、陰險狡詐無惡不作的矮個子老板娘。如果不是此時的倫敦里已經沒有其他開著的偵探事務所,她才不會來到這里雇傭偵探。但是,眼前的那個老板娘明明溫文爾雅,知書達理,收費更是低得驚人,這和別人的描述中的老板娘簡直截然相反。
“這是我們一貫的價格,太太。如果可以的話,請您提供您的丈夫的具體信息,比如他的姓名、住址、外貌,工作地點....”
“當然沒問題,我丈夫叫比爾,他和我住在倫敦東區漢博禮街的3號樓,這樓是我們租的,只有最上面的一層屬于我們。他很高,大概有六英尺,頭發是棕色的,高鼻梁,身材偏瘦。他在倫敦的富勒姆工廠工作,目前...”
“這些已經夠了,太太,如果順利的話,三天之內我們就能給您提供證據。”
“三天?”婦女很驚訝,她知道大多數私家偵探都是收錢不辦事的主,拿到錢之后工作效率極其低下,一般能在一周之內有所行動都算得上是高效率了。
“是的,我們工作是很有效率的。”艾麗莎報以微笑。
婦女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她,似乎是在害怕艾麗莎詐騙走了她的錢后不去干事。
艾麗莎則繼續報以微笑。她的微笑很有感染力,讓人看了后會不由自主地鎮定下來,相信眼前少女所說的一切。
在這之后,艾麗莎又和這位婦女交流了委托的具體細節,隨后送走了這位客人。
“所以...你想怎么辦?”關上事務所的大門后,艾麗莎看了看正收拾著桌子上的杯具的周之昊,問道。
“今天是周六,如果那個男的真的行動這么有規律的話,我們今天晚上可以直接駐守在他們家門口,然后明天早上跟蹤他出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
倫敦東區是整個倫敦最混亂,骯臟的地方,外來移民、苦工,妓女,癮君子們聚集在這里,他們每天沉淪于酒精、毒品,通過放縱自己來獲得最低級,最廉價的快感。正因如此,這里的暴力事件層出不窮。如果說倫敦西區象征著權力、貴族和奢華,那么倫敦東區象征的就是與之相反的低賤的一切。這塊地方就像是輸水管道回彎處頑固的水垢,不遺余力地污染著經過的每一道水流。
現在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但是因為工業革命帶來的嚴重污染,周之昊抬頭也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星星與月光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消失不見。他來到這里的時候經過了一條河流,小河里的水顏色發黑,渾濁的河水和腥臭的味道都在告訴他這里已經不再適合魚類居住。他為這條小河的“死”感到惋惜,但在倫敦里還有無數條這樣已經死去、腐爛,或是半死不活的小河,他們就像一條條穿行在市區的病變、腐爛的毛細血管。
不幸中的萬幸是漢博禮街三號樓的對面有著一條長椅,因此,周之昊和艾麗莎可以坐在長椅上休息。因為不確定對方幾點出來,周之昊和艾麗莎索性直接從午夜開始蹲伏,反正兩人沒有一個是正常人,一晚上不睡也無傷大雅。
為了緩解等待中的無聊,艾麗莎帶了一本《基督山伯爵》打發時間。吸血鬼的夜視能力遠超常人,哪怕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也能正常讀書看報。她捧著這本比她臉還大的書仔細地研讀著,整條街道很寂靜,只能聽見艾麗莎手指翻動書頁的聲音。
周之昊也帶了一張報紙,但他早就看完了,無所事事地望著天。漸漸地,他居然睡著了。
“別睡了,快起來,目標出現了。”他被叫醒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周之昊睜開惺忪的睡眼,他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披了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
艾麗莎又搖晃了他幾下,然后用手指向不遠處。周之昊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高個子男人從漢博禮街三號樓走出,他手中提著一個亞麻色的大袋子,身上穿的衣服是工廠發的制服,制服被洗過無數次已經褪色得失去了藍色的底色,上面還打著幾個補丁。
周之昊和艾麗莎迅速跟上。他們看到那個男人提著大袋子穿過了好幾條街,左拐右拐最終來到了一個酒館的門前。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沒有進入酒館,而是輕車熟路地走進酒館旁邊的一個暗巷中。
暗巷中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醉漢。這里的大多數人都衣衫不整,基本失去了意識,偶爾才發一出一兩聲無意義的哼哼,但他們每個人的毛孔都無一例外散發著刺鼻的劣質酒精的味道。因為倫敦的冬夜過于寒冷,他們敞開的胸膛凍得發青,甚至有人出現了失溫的癥狀,如果得不到及時的救治很可能被活活凍死。但這種事情對于倫敦東區的人來說只不過是家常便飯,從任何角度來講,這殘忍的冬夜凍死幾個流浪漢或是醉鬼對他們都是一件好事。這些醉鬼的身邊倒著綠色的啤酒瓶,有的啤酒瓶已經被摔碎了,透明的玻璃碴子散落在地上。
周之昊通過異于常人的視力隔著一條街看到那個高個子男人掏出袋子中的夾子,一片一片認真地撿拾著地面上的碎片。當碎片被撿完之后,他又將地面上所有完好的啤酒瓶子收集起來,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巷子。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多看這些醉鬼一眼,因為這些社會渣滓的死活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周之昊和艾麗莎繼續跟蹤著那個男人。他們看到那個男人在撿完這個巷子的玻璃瓶子后又連續去了好幾個酒館旁的小巷,直到將整個袋子裝得滿滿當當。隨后,男人去廢品回收站將整袋的玻璃瓶子和碎片交給了回收中心,換取了幾先令的硬幣。當他用布滿汗水的雙手接過這些硬幣時,太陽已經高懸在頭頂了。
艾麗莎和周之昊對視了一眼,答案對他們來說已經不言而喻了。
“這樣一來,每周日都早出晚歸這件事就說得通了。”
“是啊,這謎底簡直簡單得不用推理。”兩人相視,露出了微笑。
下午,5點整。
太陽漸漸西斜,變成了一個紅色的大火球掛在天邊。夕陽的一縷余暉照在漢博禮街的3號樓的門板上,也將站在門口的艾麗莎的臉映得金黃,像是某位大師畫作中帶著圣光的天使。
她叩響了眼前的房門,片刻后,一位矮胖的金發女人開了門。
她看到眼前站著的少女后,眼中露出難掩的驚訝:“艾麗莎小姐,您怎么來了。”
“我來是為了告訴您,我們的工作進展很順利,已經查明了真相。說真的,您對您丈夫的懷疑完全可以打消了,他是一個好人。”
“什么意思?您能說的更詳細些嗎。”
“沒什么,我想您很快就會知道了。對了,順便祝您圣誕節快樂。”
婦女依然不解,她還想問幾句,但是艾麗莎已經轉身走了。她追出去,卻發現艾麗莎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她帶著滿肚子的疑問坐在家里絞盡腦汁地思索著,但顯然沒有什么結果。十分鐘后,房門再一次被敲響。她飛奔到房門處打開,卻發現門外站著的是她的丈夫比爾。
“哦,比爾,你又去哪里了?怎么現在才回來。”
“沒什么,真的,沒去哪。”比爾搪塞道,他的態度讓那個金發女人十分惱火。他已經敷衍了她一次又一次,而今天,那個什么偵探說的什么莫名其妙的話和比爾漫不經心的態度終于讓她無法忍受了,她決定在晚飯后跟比爾攤牌。
她照常為比爾做了晚飯。晚飯極其簡單,是兩塊干面包和一碗豆子湯,豆子湯的顏色看上去像是放了很久,讓人很沒有食欲。兩人無話,沉默著吃著晚飯,房間里的氛圍尷尬而冰冷,只能聽到讓人牙酸的咀嚼聲。
終于,晚飯結束了。金發女人憋了一肚子的話終于找到了釋放的機會:“比爾,我.....”
“親愛的,讓我先說吧。”比爾打斷了金發女人。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盒子,小盒子上系著粉色絲帶捆成的蝴蝶結,盒子的周圍畫著圣誕帽子和拐杖糖,讓人一眼就能感受到圣誕的氛圍。
“打開它吧。”
女人解開了蝴蝶結,打開了這個白色的盒子。盒子里靜靜地躺著一個鐵制的書簽,書簽是銀色的,正面畫著一個白胡子的慈祥的圣誕老人,背面則是一只拉著雪橇的麋鹿。這只書簽正放在黑色天鵝絨的墊子上面,等待著它的主人。
“親愛的,不知道你是否記得,這是我們結婚五周年的紀念日了。或許是日子太過艱難,我們被忙碌的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一次也沒有慶祝過紀念日。明天正好是圣誕節,我特地挑了這個書簽作為圣誕禮物。我記著我們第一次相遇時,你正捧著一本《基督山伯爵》仔細地看著,所以,這個書簽作為禮物再好不過了。”
“天..天吶”女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如潮水般的幸福與喜悅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了。在這一瞬間,她理解了艾麗莎跟她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同時感覺到一陣羞愧,她羞于對自己的丈夫的猜忌與不信任。正如比爾所說的,或許是因為生活的負擔太重,她早就將結婚紀念日拋諸腦后,因為生活的柴米油鹽已經將她的大腦占滿,再也無暇顧及生命中的確幸。
對她而言,這注定是一個難忘的圣誕節。
就在此時,透過窗戶女人看到外面飄起了雪花。一片片鵝毛大雪飄落到玻璃上,似乎是上帝在降下他對世人們的圣誕之吻。樓下的商店拉出了一個一人高的圣誕樹,圣誕樹上掛滿了禮物和彩球,孩子們興奮地繞著圣誕樹奔跑,看著樹頂的星星閃閃發光。熱乎乎的姜餅干的氣息伴隨著孩子們哼唱著“jingle bell”的聲音彌散到窗外,予以這在大雪中的城市無限的祝福。
“所以,你最終還是沒收那另外的一英鎊啊。”周之昊將手放在大衣兜中,和艾麗莎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一片雪花飄落到了艾麗莎的貝雷帽上,此情此景,讓他想到在大本鐘時飄在艾薇琳娜肩上的那片鴿子羽毛,以及悠遠的鐘聲。
“沒有啊,就當是給他們的圣誕禮物了。”艾麗莎回道。
兩人漫步在大街上,可以看到街邊一家又一家的店鋪打開大門,露出里面五彩的燈光和綠色的圣誕樹。周之昊看到商店里有幾個孩子頭戴著紅色的圣誕帽,手上拿著拐杖糖,臉上溢滿笑容。整座城市好像喝醉了,醉倒在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樂之中。
“其實...我也給你準備了圣誕禮物。”周之昊小聲說道。
他從大衣兜里掏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遞給了艾麗莎。艾麗莎用白里透紅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接過盒子并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胸針,胸針是銀色的,勾勒出四葉草的形狀。四葉草的葉脈被清晰地刻畫出來,它的中心處放著一顆晶瑩剔透的紅寶石,下面的葉柄微微彎曲出迷人的弧度。
“那個...能不能請你閉上眼睛。”
艾麗莎輕聲請求。
周之昊閉上雙眼。他感受到晶瑩的雪花落在皮膚上所帶來的冰涼。
隨即,他的臉上傳來雙唇溫熱的觸感。
“圣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