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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六十八:小稚(四)

  • 枝上鳶
  • 亦紓
  • 2440字
  • 2022-07-27 15:54:45

“阿……阿,阿姐?!?

我永遠記得小稚牙牙學語時第一次喚我阿姐的時候。

那是在她的周歲宴上,入眼滿堂的銀紅綴以金色,賓客濟濟,逗哄稚子的笑聲攀至屋粱,多么的熱鬧。

稚童搖搖晃晃地在一地的物什中爬著,咿咿呀呀地喊著,手指拂過書筆,繞過琴弦,始終沒停。

那雙明亮的皓月一樣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從每個人身上挨個掃過,似在尋著什么。

突然她笑了起來,興奮地直拍手,目光落在我身上,久久移不開。

我試探著朝她湊近,沖她笑笑:“小稚啊,要什么,你喊阿姐,我找給你好不好?”

“?。 彼赃昕赃甑嘏仓窟^來,小手指著我的頭,“哦哦哦?!?

“阿,姐?!蔽医趟钪拔沂牵⒔?,小稚,喊阿姐好不好。”

她細聲細氣地啊了好久,嘴巴嘟著,小鼻子小眼皺成了一團,很為難的模樣。

我也久久地盼著。

倏然她拔高音量:“阿……阿,阿姐?!?

雖然話音不是很準,但能分辨出她喊的什么。

我教了她好久,她總是只發的出“阿”的音,兩個月以來,她對我的稱呼只有那一個字。

我驚喜地摟著她又親又抱,摘下那支湖藍寶石鑲嵌的流蘇銀簪,輕晃幾下,遞到她手心。

從那之后,這只流蘇簪成了小稚最愛的物件。

嬰孩時用作撥浪鼓般逗她開心,孩提時她視作布偶一樣把玩,將至髻年起便戴在了她頭上。

而等到我出嫁的時候,流蘇簪又簪在了我的發間。

如今,往后漫長的余生,也只剩這只流蘇簪陪在我身邊。

流蘇又被撥動響了。

小稚,阿姐怎么聽不見你的笑聲呢?

我挖開樹下封存的美酒,陽光下酒液澄澈透亮,酒香四溢,香醇濃厚。

什么都好,就是開的時候不對,應該再晚上十年。

…………

蕭淮書說我昏迷了三日,期間像被夢魘住了,時不時地哭起來,常念著小稚的名字。

我醒來望著外面湛藍的天:“母后怎么樣了?”

“情況不太好?!?

飛鳥落在了榆樹上。

“淮書,你扶我去看看吧,母后受不了的?!?

母后的寢殿靜得出奇。

幾位娘娘站在不遠處聚成一團,被遮擋住的那個人影木訥地坐在推開的木門前,面容憔悴,眼里布滿了血絲,唇角干裂。

小稚養的那窩兔子就在院里跑。

“夭夭你醒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柔妃娘娘將從頭到尾看了個遍。

我朝她搖搖頭。

“好孩子,看看你母后吧,她這些天不吃不喝,成日地哭,成日地盯著小稚的東西看,暈過去好幾次。”良妃娘娘擦拭著眼角。

我們小聲喚著母后,卻始終不見她有動靜,像一尊雕像。

我輕手輕腳地挪近了,席地而坐,仰頭看著那張歷經歲月滄桑的臉:“母后,夭夭來看你了?!?

她終于低下頭來,眼睛呆滯無神。

“我啊,夭夭?!?

“小稚。”她小心翼翼地觸上我的面龐,手指描摹起我的眉眼,“是小稚。”

宮里人常說我們姐妹倆很像,兒時的模樣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我的眼眶里蒙上一層水霧,又抬手握住了拂面的手掌,依戀地靠在她的手上:“是……是小稚?!?

她驟而閉上雙眸,兩滴淚珠滾落而下,睜眼時,眼里多了幾分清明:“夭夭,我們小稚長大了,也會這般漂亮的,對嗎?”

“嗯,會的。”

她攬過我的肩,讓我枕在她的腿上,一下一下地拍著我的背。

就像從前的無數個夏日夜間,燥熱煩悶,我和小稚就趴在她的雙腿上,聽她給我們講許多故事,她就搖著一把團扇,送來微涼。

“夭夭,小稚就快睡醒了,我們等她過來看小兔子,好不好?!?

“好?!?

日子還很長,莫大的痛苦或許會隨著時間消弭,也許會加深。而今我們只能相互依偎取暖,恍若互相舔舐傷口的獸。

…………

聽人說明日是顧景和斬首的日子,他說想要見我最后一面。

牢房的木門被獄卒解開鐵索推開,破敗臟亂的一角靠坐著脊背挺直的人,長鞭揮破衣衫,一身的血。

他仰頭看來,笑意抹平了凌厲的眉峰,唇角還掛著血:“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你說過要把小稚平安地送回來?!?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垂低眼眸,他滿腔愧疚道:“是我的錯?!?

月光灑進來,投下半壁的皎白。

“你知道小稚出了什么事嗎?”他聞言面露惑意,欲言又止,“赫雅下的蠱,你難道不知道嗎?”

“怎么會……”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沉寂片刻,“不是可解的毒嗎?!?

我譏笑一聲:“這就是你說的會看顧好她?!?

我走近揪住他的衣領,陡然拔高音量:“你告訴我小稚為什么會落到赫雅手里!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抱歉,是我一時失察才讓她有了可乘之機,但是蠱毒我真的……”

“你閉嘴!小稚明明那么怕疼,卻要忍受這般非人的折磨。所有人提心吊膽地陪著她捱了那么多天,只剩下七天了,所有人都覺得快過去了,可是……可是她受不住了,太疼了,從……從……”

我哽咽地說不出話,像被人掐住了咽喉一樣呼不上氣,攥緊衣領的手松開,捂著胸口脫力地坐到地上。

“沈鳶?”他謹小慎微地伸出手,想要扶我起來。

我猛地推開他,眼里布滿血絲和滔天的恨,嘶吼著:“她跳了浮云臺!”

顧景和的瞳孔急劇放大,僵在原地,面上血色凈失。

我死盯著他,顫聲道:“當著我的面,在我最愛去的地方?!?

他無法作出任何的辯解,對于這個他難以預想的后果,他除了在滿腹震驚中選擇緘默,別無他選。

夜深時的死牢最是瘆人,外面仍然有人審問罪犯,烙鐵沾上皮肉又浸在水中,長鞭與青磚相擊,夏日驚雷一樣響徹云霄。嚴刑拷打下凄厲的哭喊聲、求饒聲穿透了墻面,悠悠回蕩,久久不散。

“顧景和,我原本是不恨你的?!?

我抹了兩下眼角,站起身來,在他眼神錯愕中看了他最后一眼:“朝陽宮的事我想起來了,我難過痛心也好,失望驚異也罷,但是不恨你?!?

是我父王為在祖父面前立下功勛請旨奪取赤桑在先,是九荒的刀槍劍戟屠戮了萬千赤桑的百姓,讓他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也是這場無端的戰役致使他家破人亡,山河傾覆。

他會對我起殺心,算不得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可是你不該殺了云冬,害了小稚。”

我不想多看一眼地轉身,他在背后喊住了我:“沈鳶。”

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他站在了我身后,聲音里裝盛著言說不盡的苦澀和悔意:“小稚和云冬的事,是我的錯,我也不奢望你能原諒我,恨我……是應該的。我最后想見你一面,只是想告訴你……”

顧景和吸了吸鼻子,極力控制著不沾染哭腔,帶著深深的無力感道:“沈鳶,你不要活成一顆棋。”

他的話好像在挽留一只將要沉海的船,眼看其越陷越深,卻又無能為力。

可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在那天來臨之前,我一直沒能明白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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