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和緊鎖著眉頭，努力地想要擠出一絲笑容，可面色發苦，比哭還難看。
我認識他十三年了，他從不是個滿腹心事的人。連初來北漠那會兒依舊愛耍著嘴皮子，沒心沒肺的，一副紈绔子弟的模樣。
“顧景和，多大事給你難為成這樣，心胸開闊些，明朗點。大過年的，你這么喪著臉，多不好。”
我提起裙擺走進屋里，掃視一圈，從那碟擺放齊整的桂花糖蒸栗粉糕中拿走一塊。
跨過門檻，正見顧景和對著一盆金桔發呆。
看著實在糟心，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再把手里的糕點遞過去：“喏，你愛吃的，趕緊吞了，高興點。”
他遲疑地接過去，低垂著眼眸看著手心里放著的糕點，身形落寞而孤寂，讓人捉摸不透他在思索何事。
過了好會兒顧景和才慢條斯理得咬了一口那塊糕點，復又抬起頭來，朝我露出那抹熟悉明媚的笑。
我又同他說上幾句，便轉身走向王府門口接衛辭含。
我總覺得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盯著我，可回過頭去，只看到顧景和埋頭嚼著栗粉糕，伸著食指撥弄那金燦燦的果實。
他那模樣，活像生悶氣蹲角落里，拿著樹枝扒拉地面的小稚。
這么大人了，怎么跟個小孩兒一樣。
…………
第二日，冬陽漸高升，積雪又落了滿地，化了的水珠浸得這萬物都多了些水色。
“公主，你的信貼。”阿漾笑兮兮的，伸直雙手遞過來，有幾分年初一找我要壓歲錢的樣子。
“那我看看……特邀宣王妃來匯樂樓一聚，回牧公主，赫雅。”
我困惑地抬起頭，正看見蕭淮書朝我走來，便揮動著信件，招呼他看看。
“這人誰啊，我都不認識，連個名兒都沒聽過。”
他低聲笑著：“你凈顧著吃去了，哪里還關心來了何人。”
“說來慚愧，那你給我說說唄。”
“赫雅是回牧明王妃的女兒，非嫡非長，卻也深得回牧王的喜愛。其母使了不少手段爭寵，在王宮里的風頭，甚至于壓過了安和王后。更有傳言說，如果不是有嫡長公主梵音在，明王妃的兒子勒夙定會坐上回牧的王座。”
“感覺來者不善，我不去會會，她指不定得登門拜訪我。”
蕭淮書有幾分認同，叮囑我小心，還特地多派了幾人隨行。
臨出門時顧景和叫住我，欲言又止，問他要說什么，又死活不肯再張嘴。
我暗道他舉止異常，一天天跟丟了魂一樣。
昨兒還聽裴彧問我，說他是不是被邪物附體了，眼神空洞嚇人。還非嚷著要去請個道士來，給王府上上下下驅驅邪。
…………
適逢佳節，匯樂樓宛如街市一般熱鬧，酒杯碗盞碰得清脆作響。
二樓雅間。
幾個衣著艷麗，別具風格特色的人居于其內，端坐在主位上的女子一身的貴氣，舉止優雅，上眼瞼低垂，雙眸注視著手中的玉簪，上挑的眼尾更是平添了幾分嫵媚。
她，便是赫雅。
旁側的另一個女子衣裳便素凈許多，眉眼如畫，眼神清亮，相較周遭的幾位，更顯平易近人。
“喲，王妃來了。怪赫雅禮數不周，還沒給王妃行禮呢。”
她欲緩身站起，卻是只是一副要起不動的樣子，片刻后從腰間的荷包內摸出一枚圓潤透亮的珠子，細細把玩。
她抬眸朝我嬌媚地笑笑，將珠子放在一旁，又將纖細的十指交叉起來，雙肘撐在桌面上，頭往前一探，將下巴放在那雙玉手上。
赫雅笑著，看向我的雙眸里寫滿了傲慢與嬌貴。
而透過那雙桃花眼，我看到了暗藏的勃勃野心。
“說起來，我是個千嬌萬寵的公主，你也是，所以，我也沒道理去拜你不是。”
這話說得有意思，做的事也有意思。
我按下心里陡升的厭煩，回以一個柔和的笑容，道：“無妨，本就是來相聚的，又不是來學禮儀的，何必多此一舉呢。”
“我也不和你繞彎子，就直說了。”她立身站到我面前，平視著我的雙眼，毫不掩飾眼底的厭惡，“你已是宣王的妻子，還和顧家公子牽扯不清，是否恬不知恥了些。”
此話一出眾人皆變了臉色，眼里滿是詫異。
這話聽得我滿腦子問號，我覺得好笑，朝她道：“公主，你這話可是思量好了？如此詆毀我的清譽，不怕攤上事嗎？。”
“怎么，戳到王妃痛處，這就開始威脅我了。”
“威脅你，赫雅公主未免太看得起自己，我不過是提醒你而已。有話咱們好好說，說清楚。方才那兩句話留在這雅間，過過大家的耳便罷了，這要是傳出去，可就麻煩了。”
赫雅冷呵一聲：“行，那王妃就說說，你與顧家公子，倒底是何關系。”
“我與顧家公子清清白白，朋友而已。”我見她一副不肯信的樣子，填上幾句，“公主不防想想，我同他十幾年的交情，若真同他有什么，我又何必遠嫁到北漠來。”
赫雅眉頭微皺，欲言又止，思索片刻，道：“他說……你不知？”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你話都不說完，我知道什么。
我暗自誹腹著，方才因她一來就帶敵意而產生的討厭，更甚了。
“你到底要說什么？”
尚陷在自我沉思中的人被叫醒，心底的困惑還是為說出口，眉眼間的冷意又升騰起來：“哼，你若不喜歡他，為何又三番五次出宮找他，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知羞恥，還……”
“赫雅，要瘋滾回回牧去，別在北漠使你的性子瞎鬧。”
尋聲看去，那位衣著素雅，安靜坐著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厲聲呵止了赫雅。
她緩緩起身走來：“回牧梵音，見過宣王妃。”
我朝她頷首，不著聲色地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人。
“王妃見諒，赫雅不懂規矩，我日后定會嚴加管教。”
姐妹兩人四目相對，相對無言中有多少暗藏的爭斗，無人知曉。轉瞬間，赫雅沒了方才囂張的氣焰，悻悻然地一甩袖子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