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令后人笑吾[1]

《新唐書》

我即死，欲有言，恐悲哭不得盡，故一訣耳[2]！我見房玄齡、杜如晦、高季輔皆辛苦立門戶[3]，亦望詒后[4]，悉為不肖子敗之[5]。我子孫今以付汝，汝可慎察[6]，有不厲言行、交非類者[7]，急榜殺以聞[8]，毋令后人笑吾，猶吾笑房、杜也。我死，布裝露車載柩[9]，斂以常服[10]，加朝服其中[11]，儻死有知[12]，庶著此奉見先帝[13]。明器惟作五六寓馬[14]，下帳施幔[15]，為皂頂白紗裙[16]，中列十偶人[17]，它不得以從。眾妾愿留養子者聽[18]，馀出之。葬已，徙居我堂，善視小弱[19]。茍違我言，同戮尸矣[20]！

點評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臨終囑托親弟弟的遺訓，為家族不致重蹈前賢的不肖子弟敗家的覆轍，甚至提出對子弟“榜殺”的嚴厲懲罰性措施以絕后患。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其長孫李敬業（即徐敬業）在其身后因起兵反對武則天專權，兵敗被殺。李等也受牽連，被追削官爵，并掘墓砍棺，恢復其本姓徐氏。歷代專制制度下為官為宦的私德不敵政治天平的稱量，堪稱千古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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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選自宋歐陽修、宋祁撰《新唐書》卷九三《李傳》。系李臨終之際訣別其弟李弼的一番肺腑之言，今題據正文擬。李（594—669），原名徐世，字懋功，武德初賜姓李，名李世，后又避唐太宗李世民諱，改名李，曹州離狐（今山東東明東北）人。仕唐入相，封英國公，為唐朝初期名將，與衛國公李靖并稱。李弼，李之弟，歷官晉州刺史、司衛卿。

[2] 訣：謂生死告別。

[3] 房玄齡：參見本書所選《所遺子孫，在于清白》注。房玄齡次子因政治原因，被唐高宗殺。杜如晦：字克明（585—630），京兆杜陵（今陜西西安東南）人。與房玄齡共掌朝政，有“房謀杜斷”之譽。據《新唐書》本傳，杜如晦次子杜荷“性暴詭不循法，尚城陽公主，官至尚乘奉御，封襄陽郡公”，因謀反被誅，長子慈州刺史杜構也受牽連“貶死嶺表”。高季輔：名馮（597—655），以字行，德州蓨縣（今河北景縣）人。以敢于直言受到唐太宗崇禮，據《新唐書》本傳，其子高正業“仕至中書舍人，坐善上官儀，貶嶺表”。門戶：猶門第，指家庭在社會上的地位等級。

[4] 詒（yí移）后：謂傳之后代。

[5] 不肖（xiào孝）：謂子不似父。

[6] 慎察：留心審察。

[7] 不厲言行：謂未經思考、不合法度的言語行動。厲，磨礪。非類：原指不屬于一類的人，這里指品行不好的人。

[8] 榜（pénɡ朋）殺：鞭笞致死。

[9] 露車：無帷蓋的車子。柩（jiù舊）：已裝尸體的棺材。

[10] 斂（liàn練）：通“殮”。給死者穿衣，入棺。常服：通常之服。

[11] 朝（cháo潮）服：古代君臣朝會時穿的禮服。舉行隆重典禮時亦穿著。

[12] 儻（tǎnɡ躺）：或許，也許。

[13] 庶：副詞。希望，但愿。先帝：謂唐太宗李世民（599—649）。

[14] 明器：即冥器，專為隨葬而制作的器物，宋代以前多用竹、木或陶土制成。寓馬：隨葬的木偶馬。

[15] 下帳施幔：謂吊喪時帷幕的設置。

[16] 皂頂：古代官員所用的黑色蓬傘。白紗裙：白色的紗幕。

[17] 偶人：用土木陶瓷等制成的人形陪葬物。

[18] 聽：聽從，接受。

[19] 善視：善加看待。小弱：幼弱者。

[20] 戮（lù錄）尸：古代刑罰的一種，陳尸示眾，以示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