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第一章 活的書
世界上開頭第一本書,是什么樣子的呢?
是印刷的還是手抄的呢?是用紙做成的,還是用旁的東西做成的呢?如果現在還存在著這樣一本書,那么在哪一家圖書館里才找得到呢?
據說從前有過一個好事的人,他想去全世界每家圖書館里找尋這第一本書。他整年整月鉆在上了年紀的、黃爛的、蟲蝕的舊書堆里過日子。他的衣服和鞋子上面堆滿了厚厚的一層灰塵,不知道的人還當他是剛從沙漠里長途旅行了回來。臨了,他從一家圖書館書架前面一條長梯上面跌下來死了。但是就算他能再活上一百歲,也休想達到他的原來目的,因為世界上開頭第一本書,在他出世以前幾千年,早就變成泥土,埋沒在地底下了。
這世界上第一本書,一點不像現在我們所有的書。這第一本書是有手有腳的。它并不放在書架上面。它能說話,也能唱歌。總之,這是一本活的書:這就是人。
原來在那時候,人們還不懂得讀書寫字。在那時既沒有書,也沒有紙,更沒有墨和筆。那時候,一切先代的故事、法律和信仰,并不是保存在書架上面,而是遺留在人們的記憶中。人們死了,故事還存留著,從父親傳到兒子,一代一代地流傳下去。
可是,從一只耳朵傳到另一只耳朵,歷史就會變了些樣子。一部分是后來穿插了進去,一部分是忘掉了。時間把歷史磨光,正像河水磨光兩岸的石塊兒一樣。譬如一個勇敢的戰士的傳說,后來就附會成一個巨人的故事:這巨人不怕箭,不怕槍,能夠像狼一般地在林中跑,像鷹一般地在天上飛。
在北方偏遠的地方,在我們這個時代,還有些老頭子、老婆子愛講一些故事,這些故事在一切寫下的書本里都不曾留下影蹤。這些故事一般就叫作傳說或神話。
在很久以前,希臘人有一個習慣,愛唱《伊利亞特》(Iliad)和《奧德賽》(Odyssey)這兩首詩歌。這詩歌說的是希臘人和特洛伊人戰爭的故事。這樣地,人們一直聽著唱這故事,直到幾世紀之后才用文字寫下來。
唱這些詩歌的人,希臘人就稱作“阿德”(A?de)。每逢宴會的時候,阿德是最受人歡迎的。

希臘歌者
阿德首先是靠住一根圓柱坐著,頭上掛著他的豎琴。宴會快要完畢的時候,大盤的肉都吃空了,滿籃的面包也光了。人們取出雙柄的金杯子,放在桌上。吃飽的客人們重新坐好位子,等待著音樂的演奏。
這時候,阿德才一手捧著豎琴,一手彈著琴弦,開始唱長篇的故事,又是睿智的尤利西斯(Ulysses)啊,又是驍勇善戰的阿喀琉斯(Achilles)啊。
阿德的歌是很悅耳的,可是總沒有我們的書那樣便當,因為現在我們只要花上幾毛錢,就能買到一本《伊利亞特》,而且可以放在袋子里。這書不會要求什么。它既不要吃,又不要喝,從不會害病,更不會死亡,那是多么方便啊!
因此我想起一個故事來了,關于活圖書館的故事。
從前在羅馬有過一個有錢的商人,叫作伊臺里厄斯(Itellius)。說起他的財富,多得幾乎叫人難以相信。他有一所挺大的住宅,可以容得下羅馬全城的居民。
每天他吃飯的時候,一定有三百個客人在一起。這三百個客人,一個個都是從最有聲望最有才學的羅馬公民中挑選出來的。
他吃飯的臺子也不止一張。他有三十張吃飯的臺子。每一張臺子都鋪上了金線繡成的講究的臺毯。
他用了最精致的食品款待客人。在那時候,有一個風氣,就是款待客人,除了講究的食品之外,還要有最高雅最愉快的談話。
但是伊臺里厄斯所缺少的,就只是教育。他不大懂得讀書,所以那些樂意接受他邀請的客人,暗中都在笑話他。
因此他在席上幾乎沒法子和客人談些高雅的話。有時勉強談了一些話,他就看出來,客人都盡力忍著笑在聽他。
這事情使他很難受。可是他生性太懶了,不能埋頭在書本上下功夫,他也沒有刻苦用功的習慣。伊臺里厄斯為了這事想了好久好久,這才想出一個辦法來。
他就命令他的管家,從他的大批奴隸中間挑選出兩百個挺聰明、挺有教養的人,給每一個人都指定了一本書,例如《伊利亞特》《奧德賽》等等,叫他們各自用功讀熟了。
這件事對于管家可不是十分好辦。他費了許多力,督促、責罰著挑選出來的那兩百個奴隸,才算達到了他主子的愿望。
這樣,伊臺里厄斯算是有了一個活的圖書館。這在他是多么快活啊!
于是每天席上,到了和客人談話的時候,他只消向管家做一個手勢,就有一大群奴隸靠著墻壁肅靜地站著。伊臺里厄斯要念哪一本書的哪一節,就有一個奴隸出來,照樣背誦,一個字也沒錯。

伊臺里厄斯和他的活圖書館
這些奴隸就用他們各自所記熟的書當作名字,例如有一個叫奧德賽,另一個叫伊利亞特,又一個叫埃涅伊德……
伊臺里厄斯這才稱心如意了。整個羅馬城都談到他的活圖書館。這樣的事情人們從沒有見過。可是這卻不能過得久長。終于有一天,出了一個岔子,滿城的人都當作笑話來講了。
在晚餐以后,主人和客人照平常那樣談說著文學故事,談談這個,談談那個。正談起了一個古人。伊臺里厄斯就向管家做一個手勢,說道:
“我知道在《伊利亞特》那詩中有這樣的一節……”
可是那管家卻跪在地上,用顫抖的聲音帶著恐懼說:
“對不起,老爺,伊利亞特今天害著胃病了。”
這可并不是笑話。人類用著活書,倒有兩千年之久呢。就算到了如今,滿地都是圖書館,可人們還是不能夠完全拋棄活的書。
因為假如什么事情都可以從書本子上面學得,那么人們就用不著再進學校了,也再不用活的教師來講解和說明了。
你不能夠對著一本書發問。可是教師呢,你問什么,他就回答你什么;你要他重復說幾遍,他就重復說幾遍。一切他都隨我們的便的。
除了活的書以外,還有活的報紙呢!那比之于印刷的報紙是多么有趣,多么有益啊!在戲園子里看著演戲,總比從書上面念那腳本更有意思得多啊。
反過來說,假如活的書始終對我們有用處,那么活的信札就完全不是這樣了。
在古時,人們還不懂寫字,那時候自然更不會有郵政局。假如有人要傳遞一個重要消息,就得派一個“報信人”,叫他把要傳遞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傳達到對方去。

報信人
假如現在我們仍舊用報信人,不用郵差,那會變成怎樣呢?自然,我們很不容易找到一個報信人,有這么好的記憶力,每天能夠記住兩百封信。就算是找得到,也斷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比方說,張三正在過生日,一個報信人忽然到了他家里。
張三當是客人來了,親自去開了門:“有何貴干?”
“我有一封信送給你,信上面說的是:親愛的張三先生,恭祝吉慶,你結婚很久了嗎?請你今天正午到地方法院去談一下王婆被搶劫一事,盼望你能夠時常來看我們……”
張三只好張大著口,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你要知道,這可憐的報信人頭腦里裝著幾百封信,和機器一樣地一封一封地傳報,這機器的軸輪出了毛病,怎免得了不把給李四的信摻和在給張三的信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