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江漢先生事實[1]

某歲乙未[2]，王師徇地漢上[3]。軍法，凡城邑以兵得者[4]，悉阬之[5]。德安由嘗逆戰[6]，其斬刈首馘[7]，動以十億計[8]。先公受詔[9]，凡儒服掛俘籍者皆出之[10]，得故江漢先生[11]。見公戎服而髯[12]，不以華人士子遇之[13]。至帳中，見陳琴書[14]，愕然曰[15]：“公亦知事此耶？”公為之一莞[16]。與之言，信奇士[17]，即出所為文若干篇。以九族殫殘[18]，不欲北[19]，因與公訣，蘄死[20]。公止共宿，實羈戒之[21]。既覺[22]，月色爛然，惟寢衣留故所。公遽鞍馬周號于積尸間[23]，無有也；行及水裔[24]，見已被發脫履[25]，仰天而祝[26]。蓋少須臾[27]，蹈水未入也。公曰：“果天不生君[28]，與眾已同禍。爰其全之[29]，則上承千百年之統[30]，而下垂千百世之緒者[31]，將不在是身耶？徒死無義[32]，可保君而北無他也。”

至燕[33]，名益大著[34]。北方經學，實賴鳴之[35]。游其門者將百人[36]，多達材其間[37]。燧生也后，不及拜其屨前，獲識其子卿月者七年矣[38]，凡再見之[39]。初以府僚見之洛陽[40]，雖嘗以好兄余[41]，猶未語此。今以憲屬來鄧[42]，始及之[43]，且德先公不忘也[44]。

燧曰：嗚呼！自先公言之[45]，夫既受詔，出之軍中，而使之死不以命，非善其職。且儒同出者將千數，才得如先生一人，而使之泯沒無聞[46]，非崇其道[47]。此公所懼而必生之也[48]。自先生觀之，孰親于其七尺之軀，而大其所關[49]？人持瓦缶[50]，將敗之[51]，猶有惜而不果者[52]。必茹毒罹禍[53]，不可一日居[54]，故忍而為此[55]，出處非不思也[56]。乃中夜以興[57]，蹀膏血以御魑魅[58]，徑林莽以觸虎豹[59]，而始及水，仰天而祝，其行非不決也[60]。夫思而后行，行之以決，則其勢多難奪于中路[61]。使非先公自行[62]，而他人赴之，能舍所忍為[63]，以回其復生之志[64]，收其已游之魄，反就是一日不可居之禍毒乎[65]？由是言之，先生之死，求以無辱，不以全歸[66]。其生也，不以有赴，而以知己，此其胸中揆制一時相為高下之權衡也[67]。然古之人為知己死者有之，無有為知己而生者。先生以古人所不為者報之先公[68]，而先公所受先生也已多矣。奚德哉[69]？卿月與余相視一泫[70]。卿月歸，序所與言者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