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襄陽呂安撫書[1]

年月日，具位道謹(jǐn)奉書于襄陽安撫呂君足下[2]：

蓋聞天下之事，有變有常，兵家所先，知己知彼。茍昧斯理[3]，克成者難[4]。足下利害類此，故別白而忠告之[5]。

令兄少保制置[6]，出自戎行[7]，驅(qū)馳邊境，守御奔援，時立武功。南朝列之于三孤[8]，崇之以兩鎮(zhèn)[9]，以至開荊南之制閫[10]，總湖北之利權(quán)[11]，其報效酬勛亦已至矣[12]。而乃漸虧臣節(jié)，專立己威，爵賞由心[13]，刑戮在口[14]，藉上流之勢不朝貢于錢塘[15]，托外援之辭聚甲兵于鄂渚[16]。江左君臣憂其跋扈[17]，以為王敦、桓玄復(fù)生于今日也[18]。天不假年[19]，近聞捐館[20]。繼知黥貴代秉軍麾[21]，且呂氏子弟將校，往往典州郡而握兵馬者[22]，何哉？蓋南朝姑息令兄之故耳。自今已往，豈復(fù)有容足之地乎？

足下在呂氏族中最才且賢，必將易置腹心[23]，尺書見召[24]，魚脫于淵[25]，其禍不可測也。去歲大兵南下[26]，經(jīng)略襄漢，諸軍將校屢請攻圍，我主惠愛仁慈，遠(yuǎn)覽周慮，以南北生靈皆吾赤子，當(dāng)告之以訓(xùn)辭，示之以形勢，彼果不降，攻之未晚。故休兵秣馬[27]，蓄力待時[28]。今白河、鹿門雉堞相望[29]，安陽、光化舟艦交通[30]，東遏饋運之師[31]，西絕樵蘇之路[32]，生擒大將，兵民震驚。足下內(nèi)憂家事之多艱，外睹孤城之日蹙[33]，誠危急之秋也。

茲者炎火收威[34]，商金變律[35]，風(fēng)折膠而弓勁[36]，草垂實而馬肥[37]，行當(dāng)整齊士卒，淬礪戈矛[38]，斷鳳林之關(guān)[39]，決檀溪之水[40]，稱萬山之道[41]，塹白銅之堤[42]。前茅飲馬于江陵[43]，后勁摧鋒于樊邑[44]。用天下堂堂之眾，擊漢陰蕞爾之城[45]，似不難矣。慕府恭承帝命[46]，征討招懷。拒逆者誅，迎降者賞。若能翻然改圖[47]，軍門送款[48]，飛聞天闕[49]，必有殊恩，豈止轉(zhuǎn)禍為福？實千載一時之機(jī)會也。漢上土疆，君當(dāng)常保，他人孰能有之？如于謀慮[50]，迷而不復(fù)[51]，事機(jī)一去，雖悔奚追[52]？國家大信[53]，明若江水，進(jìn)退裁決，惟足下留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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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元世祖至元十年（1273），元兵大舉進(jìn)攻襄陽，這是作者在元兵發(fā)動進(jìn)攻之前，向當(dāng)時鎮(zhèn)守襄陽的南宋京西安撫副使呂文煥所寫的勸降書。此書下筆有力，用語簡潔，充滿了自信，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充分表現(xiàn)了蒙古軍隊必勝的信心。襄陽呂安撫，指呂文煥。宋安豐（今安徽壽縣）人。南宋末年知襄陽府兼京西安撫副使，鎮(zhèn)守襄陽。至元十年（1273），襄陽失陷后降元，并向忽必烈獻(xiàn)攻鄂之策，自請為前鋒。十一年為荊湖行省參知政事，隨伯顏滅宋。后歷任中書左丞、江淮行省右丞。

[2] 具位：設(shè)置主人之位。舊時書信中不明說寫信人職位，只說具位，表示謙敬。

[3] 昧：不明白，糊涂。

[4] 克：能。

[5] 別白：分辨明白。

[6] 令兄少保制置：指呂文煥之兄呂文德（？—1269）。其人素有才勇，在淮東制置使趙葵軍中抗擊蒙古，累有戰(zhàn)功。宋開慶元年（1259）受任為京西湖北安撫制置使、知鄂州兼侍衛(wèi)馬軍都指揮使。景定二年（1261）超擢太尉、夔路策應(yīng)使。未幾兼四川宣撫使。次年，進(jìn)開府儀同三司。

[7] 戎行：軍隊。

[8] 南朝：指南宋。三孤：指少師、少傅、少保。其地位僅次于三公，而在眾卿之上。

[9] 崇：尊。兩鎮(zhèn)：指鄂州和夔州。這是當(dāng)時長江防線上的兩個重鎮(zhèn)。

[10] 開：開辟，設(shè)立。制閫（kǔn捆）：此指京西湖北安撫制置使衙門。閫，本義為門檻，特指郭門、國門，借指統(tǒng)兵在外的將軍。

[11] 總：總攬。

[12] 報效：指朝廷報答效力之臣。酬勛：指酬勞有功之士。至：極。

[13] 由心：隨心所欲。指沒有標(biāo)準(zhǔn)。

[14] 刑戮（lù路）在口：即刑戮隨口。指不依國家的法典。

[15] 上流：指長江上游。勢：險要的形勢。錢塘：指杭州，當(dāng)時是南宋的都城。這里指南宋朝廷。

[16] 托：借托。鄂渚：指湖北沿江一帶。

[17] 江左君臣：指南宋君臣。

[18] 王敦（266—324）：字處仲，瑯玡臨沂（今山東臨沂市）人。東晉大臣。與弟王導(dǎo)同心翼戴晉元帝司馬睿，并討平杜弢之亂。以功進(jìn)征南大將軍，拜侍中。后遂專制朝廷。元帝憂憤而死。明帝起兵討之。敦死，發(fā)冢暴尸，焚其衣冠，跪而刑之。桓玄（369—404）：字敬道。東晉譙國龍亢（今安徽懷遠(yuǎn)西）人。名將桓溫子，襲爵南郡公。后因與朝廷對立，發(fā)兵滅晉，自立為楚。不久因宋武帝劉裕起兵聲討，兵敗被殺。

[19] 天不假年：意思是壽命不長。假，借。

[20] 捐館：死亡的委婉說法。

[21] 黥（qínɡ情）貴：遭過刑罰而后得貴的人。、黥，古代的一種刑罰，在面額刺字，并涂以墨。代秉軍麾（huī灰）：即代掌軍權(quán)的意思。麾，古代指揮軍隊的旗子。按史，繼呂文德督師援襄的人是李庭芝。

[22] 典：主管。

[23] 易置腹心：相當(dāng)于說南宋朝廷會另派心腹大臣來。

[24] 尺書：書信。這里指南宋朝廷的詔書。

[25] 魚脫于淵：比喻其若離開襄陽去杭州，即像魚離開了水一樣，處境很危險。這是離間之意。

[26] 大兵：指蒙古軍隊。

[27] 休兵：停兵。秣（mò末）馬：喂馬。

[28] 蓄力待時：積蓄力量，等待時機(jī)。

[29] 白河：即古淯（yù育）水。源出河南境內(nèi)，經(jīng)南陽、新野至湖北襄陽與唐河相會，注入漢江。鹿門：指鹿門山，在湖北襄陽市東南。雉堞：城墻上凹凸迭起的短墻。這里泛指蒙古占領(lǐng)區(qū)所修筑的城墻。

[30] 安陽：今湖北十堰市鄖陽區(qū)附近。光化：今湖北老河口市。以上兩處都是襄陽的上游。

[31] 遏：阻止。饋運之師：指運送糧草的部隊。

[32] 絕：阻斷。樵蘇：打柴割草。

[33] 蹙（cù醋）：窘迫。

[34] 炎火收威：指夏令已過去。

[35] 商金變律：意為已到秋天。古代將陰陽五行與五音、四季相配。五音中的商音與四季中的秋季均屬金，故商金即指秋天。律：指季節(jié)和氣候。

[36] 弓勁：弓硬。

[37] 草垂實：草上垂著籽實。

[38] 淬（cuì脆）：鑄造刀劍時把燒紅了的刀劍浸入水中急冷下來，使其能達(dá)到較高的硬度。礪：磨。

[39] 鳳林：鳳林關(guān)。在今湖北襄陽市附近。

[40] 檀溪：在湖北襄陽市西南。

[41] 稱：順著。萬山：在今襄陽市西北。即漢皋山。

[42] 塹：坑，壕。特指護(hù)城的壕溝。這里是以……為塹的意思。白銅堤：亦在襄陽市。

[43] 前茅：指前鋒部隊。飲馬：進(jìn)攻的委婉說法。江陵：今湖北荊州。

[44] 摧鋒：摧敗敵鋒。樊邑：樊城，今襄陽市一部分。

[45] 漢陰：漢水之南。當(dāng)指襄陽。古時以水之南為“陰”。蕞（zuì最）爾：小的樣子。

[46] 幕府：這里指蒙古將帥的軍幕。

[47] 翻然：迅速轉(zhuǎn)變的樣子。改圖：另作打算。

[48] 送款：指納款投降。款，誠心。

[49] 飛聞天闕：飛報朝廷。天闕，指蒙古朝廷。

[50] （àn暗）：愚昧，糊涂。

[51] 迷而不復(fù)：執(zhí)迷不悟。復(fù)，返回，醒悟。

[52] 奚追：哪能再追得上呢。

[53] 信：信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