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那位老婆婆嘴里還呢喃著：“小葉子……小葉子……快跑！”，葉無雙楞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她死于北蠻子的刀下，頓時紅了眼眶，心頭這才明白，原來老婆婆是為了來提醒她逃命，才在這危機關頭，從鎮上跑到城隍廟里來。

一旁的老瘸子似乎察覺到少年心中的怒火，一把將其拽到身后，隨即對著老道士大喊道：“老騙子你發什么愣！敢緊帶著小葉子走，這里交給我！”

不料那老道士卻是站在原地根本沒有先行離開的意思，隨即從身旁的地上撿起一根木棍，微微顫抖著走向那北蠻子，一邊還說到：“交給你個老瘸子還不如我來呢，你那風一吹就倒的身板能做什么？”

老瘸子搖了搖頭，沒再說話，曾經的他是個冷血之人，從來不會說爭著搶著去當什么英雄，之所以想著叫老騙子帶小葉子先走，是因為這個人是他這些年來唯一的朋友，但老騙子不愿意走，他也不能走。

“明明是個膽小怕死之人，為了我這瘸子值得嗎？”

“滾你丫的死瘸子，還不走？廢什么話！？”話音一落，只見老道士鼓足了勇氣沖向北蠻子，但結果可想而知，且不說此時外面已有大量的蠻子涌了進來，就他這么一個半百老頭兒哪兒能和那些當兵打仗的相提并論？

只一個照面，手中木棍就被砍斷，隨后直接被那北蠻子一腳踹倒，老道士心知難逃一死，害怕的同時還不忘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聲：“快跑啊！！”

此時蠻子的刀高懸半空，眼看著就要取走老道士的性命，只聞劍出鞘之聲，一道銀光閃過，劍如游龍，帶起一陣清風，老瘸子突然出現在了老道士身前，而緊跟著就是三名北蠻士兵倒地。

那鬼魅一般的劍術，甚至讓那些北蠻子來不及反應，老瘸子直接將老道士拽了起來，對著他苦笑了兩聲，或許他明白，這個半百老頭兒是真的將他當做朋友，很多年前他也有過一群兄弟，但那些兄弟都是一起作惡的兄弟，和眼前的老道士不同，這個人是同患難過的朋友。

很多年前，老瘸子也不相信有什么人能為了別人舍棄性命，在他眼里，人都是自私的，特別是在生死之前，但今日，這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老騙子，明明心里又是那么害怕，卻想著舍身為他們爭取逃跑的時間，拿起木棍顫抖著跑向敵人。原來，這般身影，也能如此震撼人心。

不由得感嘆一句：“老子一生不敬神佛，廣陵蒼山行惡事，天南地北造孽果。今見君為情義戰，一腔熱血，方知……我是我”

說完，只見老瘸子手挽劍花，隨意地揮舞出幾道劍氣，擊退了想要涌上來的北蠻士兵。

“老騙子，快帶小葉子走吧！”

剛見過老瘸子的身手，老瘸子也是驚訝不已，但眼下生死一線，也顧不得去追問什么，思量之后，直接拉起小葉子就要從城隍廟后堂的出口走。

葉無雙打小就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他知道老瘸子留下的決心，也明白自己這一走說不好就是生離死別，所以他不管不顧地掙脫老道士的手，就在原地跪下，朝著老瘸子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撕心裂肺的吼道：“爹！兒子去了！您保重！”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爹”，頓時讓老瘸子紅了眼眶，這是十年來第一次聽到這位少年如此喚他，半生風雨，江湖飄搖，曾經追求的一切，或許都不及葉無雙的一聲“爹”來得叫人痛快。他沒有回頭看小葉子，因為此時回頭，劍心會散，怕是再也提不起劍。

少年磕完頭，起身抹了一把淚，拽著老道士就往后堂的出口跑，此時身后響起了兵戈聲，吶喊聲，嘶吼聲，以及老瘸子的大笑聲。

他沒有回頭，跟著老道士自后門出逃，沒多久便去到了鎮上，一路奔逃，這曾經寧靜祥和的小鎮此時已是一片狼藉，街頭到結尾盡是手持屠刀的北蠻士兵，慌忙逃竄的人們，和隨地可見的尸首。

街頭王屠夫的豬肉攤兒上，掛著他和他兒子的首級，一旁的地上躺著兩具女人的尸體，那是他的老婆和女兒，被那些北蠻子玷污后殺害，直接丟在那兒，身無寸縷，死相凄涼。

不遠處的布莊被一把火給燎了，葉無雙記得那位和藹可親的布莊老板，曾經還跟隨著他去給雁門軍送過衣物，這位布莊老板是個性情中人，為人也很是仗義，幫過不少的窮苦百姓，年紀四十出頭卻是一直沒娶老婆，那時候他總說自己這后半輩的幸福就指著這布莊了，待攢夠錢定要娶個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回家，雖然以他那個時常仗義疏財的性子根本攢不下什么錢，只道是如今，人死如燈滅，萬念俱成灰。

一路過來，葉無雙看到了許多曾經熟悉的面孔，只是他們大多橫死街頭，還有一些正被屠戮，這位十歲孩童第一次經見到此殘忍無道的景象，從一開始的劇烈嘔吐，漸漸變成了失魂落魄的恍惚，任由老道士拽著他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老道士找來了一匹馬，直接將少年提到身前，朝著南面飛馳而去。老道士不敢回頭，也不敢停下，身后傳來那些北蠻子的馬蹄聲，嘰嘰哇哇的北蠻話好似在憤怒的命令二人停下來。

傻子才會停下來，不想活的才會停下來，結果，老道士身后中了一箭，神智也有些模糊，連忙取下了腰帶，將葉無雙那瘦小的身體綁在馬鞍上，以此固定住身軀，防止摔落馬下。

“小……小葉子……記好了，一直往南跑，你認得燕國軍人的旗幟吧？見到了他們，才算安全，這些北蠻子進了北境不敢走太遠，只要你們跑出百里地，他們定不會追了……”

葉無雙沒有回頭，因為他感覺到身后有溫熱的水滴在脖子上，順著背部滑落，那是老道士口中溢出的血，他快死了，此刻的囑咐，便是他最后的遺言，今日看多了生死，少年也就突然有些麻木，有心頭的麻木，也有身體上的麻木。

眼前那一片美麗的高原，曾經那么喜愛的風景此時在眼中漸漸灰暗，舌頭上也好似失去了知覺，酥麻的感覺一直傳遞到了腦海之中，少年面如死灰，輕輕“嗯”了一聲。

“小葉子……老夫一生騙人騙鬼，攢那么多錢卻是沒舍得用過，早知今日，我該去吃頓好的。”說著，葉無雙感覺到一只手伸到自己懷里，放入了什么東西后，又拿了出去。

少年捂住胸口。“老道士……這是什么？”

“這就是老夫的一生……可憐吧？也可笑吧？費勁心思騙了一輩子，才二十兩銀子，結果還沒花成。”說著，老道士苦笑了起來。

“嗯……”

“小葉子……以后不要學著騙人啊……”

“嗯……”

“小葉子……不要學壞啊，拿著這些錢，好好讀書，將來做那舉世無雙之人，那……戲文中怎么說來著？”

“君子世無雙……”

“對，對……就是這個……哈哈哈……就是……這個……”老道士的聲音越來越小，只到咽氣的最后一刻，依舊在身后死死地抱著少年，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替他擋住身后射來的箭。

這個一輩子都在騙人的老道士，居然在最后這一刻，想的竟告誡他人不要去騙人，怎么都讓人感覺到奇怪。

少年一動不動的坐在馬背上，想哭卻哭不出來，紅腫著雙眼不停地眨呀眨，他能感覺到身后的老道士死了，心下悲痛不已，神情越發的麻木。

不知此時老瘸子怎樣了？畢竟那么多的北南士兵，他能全身而退嗎？或者也和老道士一樣，死在了敵人的亂刃之下？難不成今日過后，這茫茫人間，自己再也找不到一個親人了？

少年的目光呆滯，腦海中一片空白，突然，一支利箭穿透老道士的身體，繼而穿進了他的肩胛骨，一陣劇烈的疼痛感傳來，葉無雙今日受到刺激，導致心神衰弱，加上昨日整夜未眠，眼下受此傷，竟是氣血翻涌襲上腦補，眼前一黑便直接暈了過去。

兩人的身體開始傾倒，而先前老道士為了將小葉子固定在馬鞍上而綁的那條腰帶也承受不住兩人的分量，直接斷了開來，葉無雙就這般連同老道士的尸體摔落馬下。

……

此時的燕北邊境，狼煙四起，雁門軍嚴陣以待，今日城樓之上一直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他身披玄甲腰橫刀，堅定的守在城樓上，自那一縷微光劃破天際時，北蠻子的大軍開始瘋狂的進攻，這是幾十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老將軍燕月寒不明白，這向來不擅攻城作戰的北蠻子，這些年來小心翼翼的在北境城墻之外試探來試探去，偶爾會派些人馬襲擾邊境的村鎮，但也不會太過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