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薔薇

五十四協商（上）

審訊室的門沒關。

江陌推開半掩，沒等邁開步子，一股子嘔吐的酸腐味先沖上天靈蓋，蹲在墻邊兒收拾了好半天殘局的小崔諒頭暈眼花的站起來，腳底下晃了兩晃，好懸沒把捧在手里的一口袋臟污紙團囫圇著塞進江陌的里懷。

江陌怕他摔，齜著牙沒躲開，勉勉強強地薅住小崔警官的肩膀把人扶穩，順勢越過他的身側，無聲地朝著韓律的方向看了一眼。

韓律始終低著頭，熬了徹夜的臉上灰白一片，嘴唇干翹沁血，眼尾似乎還掛著一抹生理性嘔吐激出來的泛紅濕潤，喉嚨里八成還不怎么舒坦，不住搐動的喉結大抵是在努力吞咽，竭力地掩飾著自己瀕臨崩潰的情緒艱難。

小崔警官抬起手背揉了揉被熏得發酸的鼻子，扭頭道謝的空當循著江陌的視線望向韓律那張吐得七葷八素還試圖在熟人面前勉強撐持著顏面的臉，稍微唏噓地唉了一聲輕嘆。

“我聽外頭說，舞劇院那個死者父母趕過來之前，先讓他確認了一眼身份——那會兒還繃著臉抿著嘴像沒事兒似的呢……結果今天早上，飯剛遞到嘴邊——”

小崔諒提溜著垃圾袋一聳肩，“哇哇吐了好半天，我還尋思給他拿杯溫水能好點兒……誰成想這水還沒等潤潤嗓子呢，膽汁兒都快噦出來。”

江陌稍微蹙眉，無聲地沉了口氣，小聲謝過小崔警官，然后目送著他擺手闔門，頓了兩秒才緩步靠回到審訊桌旁邊，余光瞥著記錄員征詢投來的眼神，壓下掌心示意他片刻稍待。

“……薄荷糖潤一潤。飯里頭帶葷腥的要是吃不下，待會兒我去外頭二食堂給你帶份兒素的回來。”江陌耷看著韓律腦袋頂上被他抓耙得成綹凌亂的發旋，沒太直白地開門見山，“早上邵桀來了個電話。先是直接打在你手機上，證物室的同事幫忙接的……剛我看見他發的消息就抽空回了一個，沒什么大事，就是好像有個什么公司的會，問你大概什么時間能回——具體的情況現在還沒準兒，邵桀說他那邊解決。”

“……嗯。”

韓律頹廢耷沉的腦袋總算點了點，邵桀和公司的事兒沒多追問，只攥住薄荷糖的包裝紙，“嘩啦嘩啦”地捏了兩下，驀地抬起頭來：“糖果爸媽到了是嗎？”

江陌喉嚨一滾，繃抿著嘴唇沉默了片晌。

窩在辦公室翻了大半宿的監控，一步三晃地找到后院二樓跟顧形匯報調查進展的當時，江陌其實沒留意到楊糖果的父母——解剖室外的走廊里實在安靜，安靜得一走一過的空當很難留意，那對看起來并不算年邁的夫婦，渾身上下都籠罩著一股絕望的氣息，互相攙握著手臂，一動不動地在長椅上煎熬了整個黎明。

“考慮到你現在的身份有點兒特殊，所以還是讓楊糖果的父母確認了一下，驗尸的情況也需要提前跟家屬溝通……”江陌稍微停頓，定定地看著韓律焦急望過來的眼睛：“他們兩個現在還在市局，說是想等尸檢結果出來……狀態不太好，但是支隊這邊給安排了招待所，有什么問題我們會及時處理，這個你不用擔心。”

“……楊叔血壓高，這事兒得辛苦留意。他們兩個年紀比較大，最近為了糖果的事操了不少的心……”韓律嘴唇開合了半晌，到底也只是低聲猶豫地嘀咕了片刻，又仰起頭來自欺欺人似的多問了一句：“我在想，會不會是我認錯了，糖果爸媽也……確認那個是——”

“韓律。”江陌截口打斷了韓律嗓音的嘶啞顫抖，“楊糖果的案情比較特殊，這段時間因為所謂‘包養’事件在她學習工作生活的圈子里鬧得沸沸揚揚，她出事之前跟她有所接觸交集的人并不多，希望你能事無巨細地配合，我們一定——會爭取早日抓到兇手。”

“……我知道……我跟糖果剛吵架鬧分手，又因為找不到人動了歪腦筋，差點兒在她落腳的酒店里放火，你們懷疑我有問題也是正常的。”

韓律臉色慘淡地苦笑：“我肯定配合……雖然也不知道能幫上你們什么……”

江陌嘆聲，起身搭扶在韓律肩膀拍了兩下，轉身朝著書記員略微點頭，跨步兜繞回審訊桌后落座：“你來市局，因酒店縱煙一事找我自首的前一天凌晨兩點半到四點半——這段時間，你在什么地方？”

“來自首前一天？那就是……前天凌晨……”

韓律先怔，晃了晃有點兒糨糊的腦子慢吞地回想：“頭半宿是在公司里頭，一個是準備今天要開的那個會，周總跟我們合作的那個舞劇項目的宣傳路演，然后是因為糖果可以立案報失蹤，我就聯系安頓她爸媽來盛安的住處。不過他們兩個覺得……糖果做的事，對我不住，后來也沒到我這兒。后半宿……本來是拉了個鋪蓋卷在公司打地鋪，但是家里頭老爺子說出了點兒小事故，他那會兒好像是出差在外地呢趕不回來，就讓我開車跑一趟盛海高速。”

韓律自顧自地捋了片晌，忽然嘶聲反問道：“糖果那會兒也在盛海高速附近是嗎？”

江陌未置肯否，抬手按住了韓律的急迫，按部就班道：“我大概了解過，你父親公司的經營處理你一般不會介入插手，盛海高速上到底是什么情況，需要你親自趕過去處理？”

“邵桀跟你說的？我爸公司的事我雖然不管，但這一半年能明顯感覺到他勁兒不夠使，幫他跑個腿的情況偶爾也會有……尤其我爸現在工程接得少，主要都是折騰建筑材料這些，跑貨的大車事兒又比較多——也是趕上管這塊業務的老劉家里有點兒小困難，說是他女兒生孩子羊水栓塞，人命關天的時候，總不能打電話讓他處理吧？這不就找到我……”

韓律皺了下鼻子，留意到江陌無聲的回拒，也就沒再揪著楊糖果的情況咄咄。

“本來情況其實沒那么麻煩，就是大貨的司機疲勞駕駛，迷迷瞪瞪地把人收費站的樁子給頂了，交警那邊想扣車，但這批材料又急著交貨，所以我去主要也是打個商量，看看能不能就近找個停車場，臨時調臺車挪個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