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直到深夜才停了下來，火老夫人被人攙扶著狼狽地往荒山下逃去。

經過這一戰，所有的外門弟子除了一路保護她離開的郭子興外，無一生還。

兩人來到火山腳下，郭子興望著山上，雙眼通紅。

火老夫人當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她嘆了口氣，說道：“你走吧。”

郭子興緊閉雙眼，雙拳緊握，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我不能就這么走了，兄弟們還在山上。”

“你就算是去了又能怎樣呢？你一個人能打敗楊家的高手嗎？”火老夫人說道。

還沒等他開口，火老夫人又說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咬了咬牙，最后還是忍住了心中的怒火。

他看著火老夫人，說道：“我走了，您怎么辦？”

火老夫人聽到這話，欣慰地笑了，她說道：“我都這把年紀了，早已是時日無多，你不必替我擔心。”

說完，她從懷中取出一塊四四方方的令牌，令牌上面刻著一個火字。

她將令牌交到郭子興的手中，說道：“若有一天，有人拿著相同的令牌來找你，無論他要你干什么，你都要盡全力幫他。”

郭子興點了點頭，將令牌放入懷中，然后對著火老夫人說了最后一句話。

“請夫人保重。”

說完，他朝著入關的方向走去。

此時，已是深夜，月光下，一個孤獨的身影獨自朝著火山上走去。

那里是她的歸宿。

荒山之上，大廳之內。

大廳的中間擺放著兩口棺木，里面裝著兩個姓楊的人。

一個是楊家家主楊登天，另外一個則是楊家大小姐楊芯。

此時的大廳里安靜極了，只有夜里的山風吹動門簾發出的陣陣輕響不絕于耳。

一個孤獨的身影站在那里，在他的手里拿著一根長長的簫。

門外也站著一個人，他背對著月光而立，整張臉在暗影之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大廳里緩緩傳來一陣低沉而又悲傷地簫聲。

門外的人似乎并不想打擾門內的簫聲，他站在原地，靜靜地聽著簫聲。

直到簫聲漸漸消失，他才踏步走進了大廳里。

他的臉也在月光的照耀下，變得清晰可見。

他仿佛永遠都在微笑，他的笑容也似乎永遠都是憨厚的。

直到他走到兩口棺材前的時候，他的笑容才漸漸消失不見。

他對著剛才吹簫的那人說道：“為什么？”

那人回答道：“這都是計劃好了的，不是嗎？”

“可是，計劃里有一個人是不用死的。”他質問道。

的確，整個計劃里，楊登天本來的結局只是重傷而已，但現在卻成了死亡。

那人聽到這話，笑了，他說道：“你還是太老實了，你難道不知道打虎不成，反被虎傷的故事嗎？”

說著話，他轉過身來，面對著背后的人。

他的眼神空洞，語氣平淡，仿佛從他口中說出的只是一件極為平淡的事而已。

“在這世上最愚蠢的事就是將一只老虎打到半死，或者是拔去他的爪牙，那些人自以為只要這么做了，老虎就不會再傷害他們。”他淡淡地說道，“可是事實上，老虎終究是老虎，即便是你將他打傷，打殘，他還是會有傷人的余力。”

“所以，你殺了他。”那人平靜地問道。

“是的，我殺了他。”他回答道。

一時之間，兩人都不在說話。

那雙空洞無神的雙眼，似乎在靜靜地看著一張憨直的面孔。

那張臉先是變得面無表情，然后在片刻之后，再度綻放出如朝陽一般和煦溫暖的笑容。

“你不該笑。”他說道。

那人眼神猛然變得冷酷起來，忽然問道：“你怎么知道我笑了？”

“感覺。”他說道。

這是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誰也不能證明它是真的，也不能證明它是假的。

感覺有時候就是這么有趣，就如同運氣一樣。

那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明天，那些叔伯們就要選立新的家主了。”

“你認為他們會不會選你？”那人問道。

“不會。”他說道。

“為什么？你既是他的兒子，又是小總管，無論如何，他們都會支持你才對。”那人笑著說道。

“因為我是個老實人。”他笑著說道。

“你真的是個老實人嗎？”那人別有深意地說道。

他笑了笑，不再說話，獨自一人走出了大廳。

此時大廳里只剩下了一個人。

他緩緩走到一口館木前，里面躺著一個看上去美麗端莊的婦人。

在他身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來人并沒有說話，而是徑直來到他的身邊。

“大姐是怎么死的？”那人問道。

他嘆了口氣，說道：“她是被大總管所殺。”

此話一出，那人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整個大廳里只剩下一個女人無助的抽泣聲。

他靜靜地聽著她哭泣的聲音，直到她不再流淚。

“這也是在計劃之內的？”那個女人冷冷地質問道。

“不是，她本來可以不這么做。”他回答道。

“但它還是這么做了，都是因為她愛你。”女人黯然說道。

“有時候，必要的犧牲是在所難免的。”他嘆了口氣，說道。

這話聽上去好像是在說服那個女人，但其實只有他自己明白這是在說服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沒有像看上去那么平靜。

在他的腦海里又不斷地浮現出那個溫和可親的身影。

那個身影曾無數次在他失落和絕望的時候拯救他。

如果沒有她，他的內心早已陷入黑暗，永遠無法自拔。

她成了黑暗里唯一的一道光。

她像是一個姐姐，又像是一個知己。

楊芯是楊家的大女兒，但她卻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本該屬于她的優待。

盡管她身份尊貴，卻不得父親所喜。

因為他父親只喜歡兒子。

在她之后，她的母親又生了一個妹妹。

這個妹妹同樣無法得到溫暖的對待。

直到她的母親生了第三個孩子，那是個男孩。

這個男孩就是楊煦。

可惜，雖然他是個男孩，卻同樣無法得到父親的喜愛。

因為他太老實了。

沉默寡言的他，從小就受到了族中同齡少年的欺凌。

直到有一天，一個瘦弱的男孩拯救了他。

這個瘦弱的男孩就是蕭家少主。

從那一天之后，他就是少主的伴讀書童。

等他長大之后，他父親看他的目光從剛開始的鄙夷輕視漸漸變成了敵視和忌憚。

因為他的父親看出來了，楊煦的老實憨厚其實都是偽裝。

他內心里藏著一個可怕的怪物。

這個怪物讓他父親感到了恐懼。

為了牽制住這個怪物，他的父親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將他提拔為地位僅次于他的小總管。

其目的就是為了就近監視他，讓他不能做出任何危及楊家的事情來。

但他的父親還是失算了。

最后命喪黃泉。

此時此刻，楊家上下再沒有一個人能夠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