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漸退，原以為好天氣會持續下去，誰知這幾日的安寧不過是老天爺同世人開的玩笑。
天空再次烏云密布，伴隨著陣陣沉悶的雷聲，雨珠毫無征兆下落，隨即連成一片，蔓延開來。
長街兩旁已經支好攤的小販默默看了眼陰森森的天，無聲嘆息，隨手拿出了還沒來得及放回家的雨棚，動作熟練到令人心疼。
也不知是誰突然冒出了一句——
“好日子又要到頭咯。”
而相府平靜的清晨，也因一位故人的到來徹底失衡。
劉嘉寧手掌托腮，望著雨幕出神，耳邊是錦棠清冷且帶著怒意的聲音。
“主子，李書硯來了。”
“李書硯”三個字咬的尤其重，可見是恨極了他。
說恨都是輕的。
想到昨夜燕春樓的景象，錦棠就恨不得連夜要了李書硯的命！
她才不在乎身份高貴與否，她只知道，這還沒正式成親呢，狗仗人勢的東西就紅杏出墻數次了！
真以為自己多風光呢，要不是依靠李家幾代人打拼下來的基業，豈容得他如此猖狂！
敢欺負到主子頭上，就得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
劉嘉寧在窗邊又小坐了一會兒，眨眨酸澀的眼睛，起身帶上了窗戶。
孽債就是孽債，某些人一出現，好心情散的一干二凈不說，連天公都不愿再做美了。
滾滾雷聲究竟是提醒，還是警告，又或者是默許呢。
劉嘉寧勾勾唇，走到床邊穿好披風，戴好帷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這才帶著滿身戾氣的錦棠往外走。
半路忍不住嘆了口氣，提醒道。
“收斂些，讓你辦的事都辦好了？”
錦堂吸了口氣，勉強壓下心頭殺意，緊走幾步到她身邊，巡視一圈，傾身壓著聲音道。
“辦妥了，昨夜屬下就買通了京城內外所有乞丐，估計這會兒，已經鬧的人盡皆知了。”
就算當事人有一位是公主，也休想輕易壓下這件丑事。
劉嘉寧應了一聲，人剛走到前院，就見劉嘉奕滿面怒氣沖進府，甚至連她們兩個大活人都沒瞧見，直直進了前廳，簾子都被他甩的噼里啪啦一陣響。
在他身后，跟著著急忙慌要為他撐傘的小廝，以及邁著大步，風風火火進門的孫慕婉。
相比之下，她就成熟穩重許多。
前提是忽略她握拳的雙手、后槽牙處隱隱顫動的皮肉，以及眼底壓都壓不住的風暴，
本以為孫慕婉這種狀態，會和前面的毛頭小子一樣，將自己忽略的徹徹底底。
卻不曾想。
她冒雨走進長廊，先就叫了句“表妹”。
劉嘉寧眉心微動，收回邁向前廳的腳，福福身就算打過招呼了。
孫慕婉眼中失落一晃而過，很快就調整過來，滿目柔情的握住了她的手，絲毫不管她適不適應，身體僵不僵硬。
“難得你今日有興致，城里最近新開了一家成衣鋪子，隨我去逛逛，挑幾件衣裳備著可好？”
“實在看不上，就選幾匹布料，我帶回府讓繡娘幫你做。”
“可不是我夸大其詞，孫府的繡娘，雖說比不上宮里，卻也是城里數一數二的。”
“只要你喜歡的樣式，想破了腦袋，我也讓她們做出來。”
說著，就拉著她往外走，還從婢女手中接過傘，親自給她撐著。
針對性實在太明顯，劉嘉寧又不是個傻的，豈會看不出。
橫豎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以她對老太爺的了解，就算老太太鬧騰的再厲害，這門親事，也注定成不了了。
她也沒興趣見李書硯最后一面，便順從的跟著往外走。
剛握住她的手時，孫慕婉心里別提多忐忑了，生怕她突然掙開沖進去，故而抓的十分緊。
眼下見她如此聽話，委實驚了一把，頻頻側目，即便看不真切，也是開心激動的，走起路來都像踩在云上，揚起的嘴角就沒下去過。
表妹終于慢慢接受了，真好啊……
還沒來得及多想，身后突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夾雜著壓抑的悶哼，就砸在她們剛剛走過的地方。
嗯，時機選的剛剛好。
“小爺不管你是哪家的公子哥，抓緊時間帶著你的東西滾，從今往后，再不許踏進相府……不，京城大門！否則。”
劉嘉奕抱著胳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著剛爬起來，拍拍身上雨水的家伙，下巴微揚，滿是鄙夷的嗤了聲，接著剛才的話道。
“見你一次，小爺打你一次。”
在場的所有人，除了少數知情的，其他都懵了。
剛才還好好的，兩人見面也互相打了招呼，怎么……聊了沒幾句就動手了呢。
老太爺和劉文華對視一眼，眉頭皺的一個比一個深。
奕哥兒是他們看著長大的，脾氣算不上好，卻也沒這么差，更別說無緣無故動手了。
算起來，兩人才第二次見面，結仇也絕不可能。
所以。
問題就出在寧姐兒身上。
老太爺眉頭皺的更緊了，隔著雨幕看了眼對面冷冷旁觀的丫頭。
莫非，李書硯這小子真對寧姐兒做了什么不可饒恕的事。
李書硯似乎料到了會有這番遭遇，起身后拱拱手，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浸透的見面禮，接著就撩衣跪了下去。
一連串動作坦然自若，行云流水，看的劉嘉寧直反胃，甚至“情不自禁”嗤笑出聲，惹得孫慕婉疑惑側目。
表妹已經知道了？
哪個家伙嘴這么碎！
“開封府李某，前來請罪！”
雨下的太大，李書硯又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來是干嘛的，直接扯開嗓子喊了起來，用力過猛，額角的青筋都在跳。
孫慕婉反應極快，他開口的瞬間就讓人關了大門，還落了鎖。
李書硯的名聲怎么樣都無所謂，表妹的卻不行。
“請罪？”
劉嘉奕一只手撐著膝蓋蹲下，視線與他對上。
“李公子難不成是想告訴我們，昨夜燕春樓種種都是意外？”
“你與那燕春樓花魁在房中廝混數個時辰，不過萍水相逢？”
“還是說，你與昭陽長公主茍且，是迫不得已？”
李書硯神情略顯僵硬，但仍舊跪的筆直，沒有晃一晃，也沒有急著解釋，像是等著誰開口。
“放肆！”
劉文華沒忍住，輕輕踹了他一腳，在他側眸時瞪了他一眼。
臭小子還真是長大了，什么話都敢往外說，昭陽長公主其實他能隨意編排的！
即便是事實，也要婉轉點嘛。
“燕春樓，昭陽長公主，這是怎么回事？”
老太爺上前一步，站在劉嘉奕身旁，居高臨下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被他眼中滔天殺意驚到了。
他是真的想要了李書硯的命。
老太爺吸了口氣，手搭上他的后脖頸，用力捏了幾下作為安撫，再開口時，語氣冷到了幾點。
“李公子不準備同老夫解釋解釋？老夫的孫子是個什么德行，老夫最清楚，沒有根據的話，他絕不會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