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鴻鵠又驚又喜，明明已經在連卓卿的公司工作了幾個月，此刻卻像是剛剛通過了面試。

但，連卓卿認可他，不完全等于他認可連卓卿。

“連總，你和你的家族已經很成功了，就算你不找別的御妖使，你仍可呼風喚雨，富甲一方?！?

“沒錯?！?

“那你為何還……需要……怪物?！?

連卓卿緩緩抬起一手，食指指向老蘇，“你知道老蘇的名字吧？”

“是，我知道蘇總叫建國。很……傳統……很正能量?！?

老蘇用很低的音量不屑地“哼”了一聲。

“這就是答案?！?

皇甫鴻鵠深吸一口氣，眼神沒看向連卓卿，像是對著自己點了點頭。

“怎么？跟你想的不一樣？怕了？”

皇甫鴻鵠連忙擺擺手，“不，不，跟我想的八九不離十，你要更大的公司、更多的錢，需要的就不是怪物了。”

“不過你放心，我沒蠢到起兵造反。”

“那……建……”皇甫鴻鵠“國”字到嘴邊趕緊扭頭瞟了一眼老蘇，干脆把“國”字吞下去了，“……意思是？”

連卓卿倒向沙發椅背，雙手放在沙發兩邊扶手上，仿佛接下來講的話必須要用這樣的姿態來說。

“人有人的國，妖可以有妖的國?！?

“妖！妖的國！”

“御妖使當妖國的王，這不是非常合情合理嗎？”連卓卿揚起下巴，仿佛此刻他已經是王。

皇甫鴻鵠向前踏出半步，單膝跪地，拱手抱拳，“皇甫鴻鵠，愿為連總……不，陛下！為陛下的宏圖大業赴湯蹈火！”

連卓卿絲毫沒有伸手去扶皇甫鴻鵠的意思，而是對老蘇勾了勾手指，老蘇彎腰湊過來，連卓卿在老蘇耳邊交待了兩句。老蘇點點頭，從身上掏出兩張卡，走到皇甫鴻鵠身邊，也單膝跪地，雙手把兩張卡托給皇甫鴻鵠。

“皇甫公子，這是我們長租的酒店總統套房房卡，酒店就在公司旁邊，另一張是少爺的跑車的鑰匙卡，車在大廈地庫里，給您搬家用”

皇甫鴻鵠沒有馬上伸手接，看到連卓卿點頭，他才連說著謝謝畢恭畢敬雙手接過兩張卡。

“一會我會給您工資卡里打些零花錢，少爺這邊還需要我，我就不陪您搬家了。”

“他應該也不想要一個公狐貍陪啊?！边B卓卿瞇起眼睛笑了起來。

“蘇悅己會在酒店房間里等你?！崩咸K湊近皇甫鴻鵠說，盡管辦公室里就三個人，老蘇的聲音也沒低到會讓連卓卿聽不見。這一湊，是代表要說的事多少有點隱私。

皇甫鴻鵠一下沒聽明白，脫口而出“誰？”

“和我們一起坐車回來的那位?！崩咸K似乎想起車上還有阿豪，補充道：“女的。”

皇甫鴻鵠立刻記起來車上美女幫他摘護目鏡的情形，若即若離，軟玉溫香。他的心跳猛然加快。

“放心，蘇悅己不是狐妖，是人。”

皇甫鴻鵠“哦”地應了一聲，魂已經開始出竅了。

但他還沒忘記再向連卓卿深深一躬，“謝陛下賞賜?！?

阿瀧看著面前桌上的飯菜，又看看身旁的小貓，犯了難。

他不知道要讓小貓坐椅子上吃還是坐桌子上吃，也不知道該不該給小貓拿碗筷，但肯定不能在地上吃。

筀將軍端完飯菜便消失了，老祖和蜃爺就沒跟過來，餐廳里就剩下他和小貓。他也沒好意思喊三老家伙吃飯，畢竟他們都不像需要吃飯的樣子。

小貓似乎也不好意思叫阿瀧幫忙，仰頭繞著椅子看了一圈，還蹲下做跳躍的準備動作，但是放棄了，舉起兩個前爪搭在椅子腿上，好像在試爪子能不能抓牢椅子腿，后腿向前挪，扶著椅子腿直立起來。

阿瀧彎下腰，雙手伸過去從后面攬住小貓，輕輕抱起，稍稍猶豫，還是略過了椅子，把小貓放桌上，隨后扯了幾張紙巾把小貓前面的桌面仔細擦一遍，再用手摸了摸確認沒有污漬。

小貓乖乖趴在阿瀧擦好的桌面處。阿瀧拿起一個碗，瞄了一眼小貓，把碗換成了碟子，問道：“你想吃什么？”

“吃……肉，喵?！毙∝堈f話已經比之前流利了許多，聲音像是莫藝翱變小了好幾歲，帶點奶味，顯得更加嬌小柔弱。

阿瀧夾起一塊排骨，瞅了瞅又放下，起身離開餐桌，小貓一臉懵，過了一會，阿瀧邊用紙巾擦手邊走回餐桌邊，用手拿起排骨，把上面的肉撕下來，放到小貓面前的碟子里。

小貓靠近碟子，伸出爪子想抓起阿瀧撕好的肉，但貓爪畢竟不如手指靈巧，試了幾次沒有成功，把幾片肉從碟子里給劃拉到桌上了。

小貓有點懊惱，放棄了用爪子的打算，低下頭用嘴咬，結果沒掌握好距離，牙磕在了碟子邊上，發出清脆的哐當聲。

小貓搖晃了一下腦袋，又有了想法，再次低頭，對肉片緩緩伸出舌頭試探一下，似乎在調整距離，然后舌頭飛快掃向肉片，把肉片卷入口中。

吃到肉的小貓開心地“喵”了一聲。

一邊撕排骨一邊偷瞄小貓的阿瀧也不禁露出微笑，小貓覺察到阿瀧的目光，眼珠子微微上抬，雖然不是名貴的品種，小貓的眼眸本就大而圓，如溫潤透亮的琥珀珠子，惹人喜愛。

阿瀧一時恍了神，十分自然地把手里的肉片往小貓嘴里遞，小貓也理所當然地腦袋一探，咬住阿瀧手里的肉片，咀嚼起來。阿瀧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地伸過去摸了摸小貓頭頂。

跟這就是他的寵物一樣自然。

一瞬間阿瀧就意識到這舉動的不妥，趕忙后退半步，連道兩聲“對不起！對不起！”。

“喵？”小貓莫藝翱歪著腦袋，眼中盡是不解。

“不好意思，我剛剛……我把你當成真的貓了?！?

“喵？”小貓莫藝翱向后一縮，她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為也比之前更像一只貓了。

“難道我以后就真的是一只貓了？”

在莫藝翱心里，像是又一次有人往一口深不見底的水井里扔了一塊石頭，石頭呼呼下墜，不知道會不會聽到石頭撞擊水面的聲音。

她的心情也隨之下墜下墜，不知道石頭什么時候落到水面，還是一直觸碰不到任何東西，只是下落，繼續下落。

為什么是又一次？爺爺莫鶴揚失蹤那天，她的心里的井就被扔下一塊石頭，一天，一周，一個月，石頭呼呼地掉落，仿佛永遠落不到底。

直到在微信上被冒充志愿者的蜃爺告知，爺爺已不在人世。

收到消息那一刻，莫藝翱心里的石頭并不是落到井底，而是像火箭一樣從井里向上飛升，沖出井口，經過她咽喉，鼻腔，眉心，穿透天靈蓋射向天空，身體里僅存的生命力從頭頂的破洞里泄出。

因為癌癥的緣故，莫藝翱對爺爺離世的心理建設其實已經做了很長時間。如果爺爺在她身邊走完生命最后一程，按她的設想，應該是握著爺爺的手，祝賀他終于擺脫病痛折磨，告訴他，自己不會亂花錢，會好好上學，好好工作，好好戀愛，好好變老。

而不是由一個陌生人在微信里用冰冷的文字通知她，不好意思，你爺爺已經不在了。

擦干眼淚，用盡全力復習、備考，她頑強地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

現在，她變成了一只貓。呆在一棟住著大蛤喇和竹人的屋子里。

而且她剛剛學會了貓的進食方式。

她的人生突然從悲劇變成了靈異劇。

咔、咔，莫藝翱的思緒被筀將軍清脆的腳步聲打斷了。

竹人形態的筀將軍走近餐桌，小貓莫藝翱又害怕起來，竟一躍而起，撲到阿瀧肩上，阿瀧伸手接住，小貓順勢躲進阿瀧臂彎里，只把頭探出來。

莫藝翱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會這么敏捷，在她冒出害怕的念頭那一刻，貓的本能似乎就接管了這付身體。

筀將軍立刻明白是怕他，停下腳步，腦袋晃了一下。幻形泡沫從臉上的空洞和關節接縫處迅速涌出，瞬間覆蓋全身，讓筀將軍幻化成了人形，高大挺拔的中年男人模樣，穿著商務風的筆挺長褲，沒有一絲褶皺的綢緞短袖襯衫，紐扣一直扣到最上。

儼然都市劇中事業有成的大叔模樣，面龐雖不能叫俊美，棱角分明的五官透著踏實穩重。

筀將軍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幻形，打量一下雙手，天衣無縫，身體的膚色和體積感都無可挑剔。完全沒有了竹人的痕跡。

縮在阿瀧臂彎中的小貓藝翱豎起腦袋，雙眼瞪圓，嘴巴微張，阿瀧聽到她發出“喔”的驚嘆。

“我還沒給你介紹，這是筀……歸叔叔，他是我的……我的……”

“少爺，莫姑娘已然如此，不必再欺瞞于她?！?

“啊？”阿瀧有點不知所措。

小貓立刻扭頭看向阿瀧，清澈的大眼睛里裝滿疑惑。

“好吧……”

阿瀧把小貓放在桌上，站直身子，鄭重其事地伸出手掌指向筀將軍，“這是筀將軍，是我們幺家的妖將，是一家人?！?

“莫姑娘，我曾和你一樣是人，我能明白你現在的感受?！?

筀將軍穩重大叔的幻形，給他的話增添了可信度。盡管沒有完全聽明白，小貓還是盯著筀將軍點點頭。

筀將軍點頭回應，“莫姑娘，少爺言出必行，他遵照囑托把你爺爺送回來了。你放心，他答應要讓你恢復人身，是一定會做到的。”

“喵！”小貓的聲音里多了一絲明亮，這是第二個給她允諾的人，或許不是真正的“人”，至少看起來是。

“叔，我老祖呢？”

筀將軍抓住阿瀧手腕，往一邊扯了扯，歪頭湊近阿瀧，似要跟阿瀧說悄悄話，哪知一下靠太近，頭上的竹根刺中了阿瀧的臉。

幻形畢竟是虛影，視覺上是大叔，實體還是頭上有竹根的竹人。

阿瀧嗷的一聲彈開，急忙伸手捂住被刺的地方，小貓看不到阿瀧被什么東西扎到，只看到筀將軍靠近傷了阿瀧，急得一躍而起，撲向筀將軍。

身經百戰的筀將軍反應神速，但又不敢傷及小貓，只得后退一步，閃開小貓的飛撲。

小貓撲空落在一把餐椅上，轉頭圓睜雙目，張嘴齜牙，喉嚨里發出嘶嘶聲。但還沒等小貓伏下身體做出威懾姿態，四條腿便已懸空。

阿瀧抱起小貓，舉到臉的高度，“別慌，別慌，他不小心的，不是攻擊我！”

阿瀧的臉上亂七八糟的傷痕，大部分拜九頭鬼車和桂姑娘所賜，也有初見筀將軍時傷的。小貓可分辨不出里面有沒有剛剛新添的，四條腿仍不依不饒地在空中抓撓。

阿瀧將小貓轉向對著筀將軍，只見筀將軍從胸口往上的部分，已解除了幻形的遮擋，人類男性的身體，頂著一顆竹根腦袋。

“看，剛剛是竹根須子碰到我的臉而已，不是什么暗器?！?

“喵？”

從筀將軍脖子連接處涌出幻形泡沫，像拉起高領衣物的領子一樣從下往上覆蓋住筀將軍的頭，但沒有馬上變幻人臉，而是像捏黏土泥塑一樣蠕動了一會，慢慢形成了五官，頭發，用了半分鐘來重新生成剛剛的中年男人外貌。

“看清楚了吧？人的樣子是幻影?！?

小貓似懂非懂。

“少爺！”蜃爺乘著遙控車緊隨自己的聲音來到餐廳。

相比臉上只有孔洞，還一頭根刺的竹人，殼里伸出觸手的巨大蛤蜊也沒有好到哪去。被阿瀧舉著的小貓沒法躲藏，渾身一哆嗦。

阿瀧覺察到小貓顫抖，忙又將小貓摟在懷中。

同時，蜃爺瞬間變幻成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者模樣。微胖、光頭、無須，身著與筀將軍的幻形風格類似的中式套裝，面料剪裁考究，古樸中透著貴氣。五官和藹，似一好脾氣的鄰家大爺。

筀將軍看著蜃爺的幻形，有些許驚訝：“老蜃，我沒看過你變這副模樣?！?

“當然了，又不是我自己想變的?！彬谞斢悬c無可奈何，“少爺，你已經發覺能操縱自己妖將的幻形了嗎？”

“嗯，剛剛發現筀將軍的幻形能隨我的心意而變，就，在你身上也試了一下?！卑{有點不好意思，剛剛情急之下，心里閃過讓筀將軍現出原形的念頭，立刻就像跟筀將軍接通了網絡一樣，隨著他的意念，解除了筀將軍頭部的幻形，隨即又緩緩變幻，就像他在用理念的手在捏筀將軍的外形模型。于是在蜃爺進門時，他飛快地在腦海里構建了一個人物形象，他完全沒感覺到蜃爺的妖力有任何遲疑，沒有絲毫延遲地響應了他的意念指令。

“少爺給你變的幻形很適合你?！惫K將軍插話，聽得出很誠懇，不是恭維。

“少爺真是天資過人，你老祖、阿水他……”蜃爺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轉而對著筀將軍說道：“說了嗎？”

“還沒，莫小姐在此?！?

“筀叔，你剛剛不是還說，不要欺瞞藝翱妹妹。咱們已是一家，有事一起擔?！卑{一邊說一邊拍拍懷里小貓的背。

“那我來說吧?！彬谞斦Z氣嚴肅說道：“莫鶴揚的尸身，該處置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