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院梅花也開了，覃紅星走進花園，心神平靜而又空洞。她正不自覺的嘆息時，忽然聽見孩子們尖叫聲在花園墻外的響起：

“啊——快看！快看！”是大女兒的聲音

“哦哦，怎么會這巧？”這是三兒子的聲音。

“好美啊——”這是小女兒的聲音。

她聽著他們在墻外嘰嘰喳喳感嘆個不停，卻都遲遲不進來，就好奇，走出去，朝她們站的花園門望去：花瓶形狀的花園門，有一支梅花從上部斜俯下身來，又翹頭而去。那一梅花長得確實很美，更讓人感嘆的是姿態(tài)與建筑融合的那么別致，就如花瓶里插著一枝梅花，讓賞花的人未入園，已欣喜不已。昨天老祖宗們的考究的美，柔和了至今仍舊晶瑩閃光的智慧。也許李家男人沒有那場到處傳說的滅頂之災(zāi)，李家就……罷了，昨天再怎么猜測事實也不能改變了。

太陽光線越來越強烈，各處的花兒隨著溫度和光照的適宜競相開放。梅花開了，迎春花隨后一片黃燦燦，粉紅的櫻花也簇擁滿了枝條。

清明節(jié)，段玫和任凌峰四處祭奠祖輩和老友們。這天，他們竟然不約而同的都到了李銘卿等人遇難處，在每一個空空穴處灑過酒，然后席地而坐。段玫看著遠處山皮上的植株碩大的櫻花樹，他猜測，它一定見證過李家一家人的凄慌和狼狽，還有那血流山野的場景，甚至更多。他正想著就聽任凌峰口中感嘆道：

“風(fēng)又吹，

櫻花凌亂飛，

似再無處覓尋

清明時節(jié)又回歸，

回眸時，

時空里，是誰寫盡歷史傳奇

千萬里，汗與血釀苦酒一杯

雖花香與風(fēng)霜飛

卻愧不敢與君共醉?！?

令人詫異的是院里犄角旮旯里竟然長出了株株芍藥。不久芍藥秀出了花骨朵，將近五月時錦上添花的開放了。粉色的、紫色的、白色的碩大花朵，迎著暖陽悄然開放。生氣盎然的大院里姹紫嫣紅此起彼伏。

看著滿院競相綻放的花兒，覃紅星感受到，舅舅們歸來后，與李家相關(guān)聯(lián)的故人會陸續(xù)到訪這所大院，尋找斷了長久的聯(lián)系卻依然記掛的親人。

就在這明媚的春天里，李家人收拾了家什，準備搬家去城里開始新的生活了……

要離開的當天，覃紅星再次問二兒子：

“老二，就不能跟我們一起去城里嗎？”

李維國看看母親，然后嘆息道：

“媽，對我來說離開和留下都一樣，都是生活。既然我在這里更自在，為什么還要離開這里呢？如果是為躲避什么，誰知道躲開了什么，又會遇到新的什么不如意呢？終究還是麻煩，還有什么必要折騰的呢？”

覃紅星看看兒子沒再勸說，也嘆了一口氣，道：

“也許，你說也對。你大哥拼命的離開李家莊子，現(xiàn)在又遠渡他國，可是如果心不安定，到哪里都覺得飄著，都是白折騰罷了。”

她心中詫異，二兒子早在不知何時就心安神定了，不再祈求，不再奢望，波瀾不驚的活著，不知該認為是好還是壞；而老大呢，經(jīng)歷了那么多，到現(xiàn)在還沒有安心之所……

覃紅星帶著兒女在城里安置好，然后找到了縣政府，提出把修葺一新的李家大院除后院東南角的房子外，都捐給當?shù)刈龉珗@。她同時請求把之前祖輩們遷出后的臨時墓地的坑穴地面作為公益園林，由李家進行綠化。李家人捐出李家大院這一舉動，受到從官到民的刮目相看；綠化墓穴的地面，作為當?shù)氐墓鎴@林，相關(guān)部門認為皆無不可。

段玫和任凌峰得知覃紅星的決定后，吃了一驚，轉(zhuǎn)而覺得佩服這孩子的魄力。任凌峰聽說覃紅星要捐出老宅、綠化墓穴后，跑去找段玫商議：

“你知道了吧，你的外甥媳婦要捐出老宅，還要綠化李銘卿他們臨時墳?zāi)惯w走后空出的坑穴地?！?

“為什么綠化墓穴？那還用綠化嗎？用不了一個春夏，就遍地綠草了……”段玫聽了略思索后不以為然道。

“你知道她要栽種的是什么植物，你就明白了！”

“她要栽什么？”

“血紅杜鵑，常綠灌木，春天里開放血紅色的花！”

“血紅杜鵑？開血紅色的花！紅心歲歲望故鄉(xiāng)……”

“如文天祥詞所言：……鏡里朱顏都變盡……故人應(yīng)念，杜鵑枝上殘月。栽植杜鵑，你外甥媳婦為李家男人們做了一件極其恰當?shù)氖?。李家男人們在春天里倒在那片血泊中，靈魂經(jīng)歷了漫長的時間漂泊。而今雖然他們回去了，但是這些都不應(yīng)該被延續(xù)李家的人忘記，也不應(yīng)該被我們忘記……”

“很好！李家后人這樣有心記著他們的前輩，這足以慰先人！”

“孩子們比我們更有想法，看來我們是真的老了！我們也應(yīng)該趕緊動一動，為兄弟們，為他們當年為戰(zhàn)爭所做的貢獻，我們應(yīng)該做點兒什么——將他們評定為革命烈士?！?

“……”

“同時也借著機會紀念一下部隊駐扎李家時李家女人們及那時部隊全體人員的為革命所做的貢獻，就把捐出來的李家大院部分庭院掛牌為革命博物館吧?！?

“……”

“你怎么一句話也不說了？”

“聽你說，看你做……”

“你怎么著，走出紅塵，就回不來了嗎？什么都不管不問了。”

“我要真走出去了，還會坐在這里嗎？還會見你？我不說，是覺得現(xiàn)在跑過去給他們錦上添花，讓李家后人笑話?。　倍蚊刀吨活^白發(fā)，瞥了一眼老朋友說。

“為什么笑話？”

“你倒好，說跑就跑了。不在國內(nèi)，你怎么會知道你走后那些年他們都過了些什么日子，吃的是什么飯，受的是什么罪，而我卻無能為力……你知道嗎？有一年要過年了，我想應(yīng)該去看看他們?？墒俏衣犝f，到處都吃不飽，不少地方餓死了人，還在吹噓不已，各種會一個接一個……他們這一家子，也在被開會。我覺得沒臉見他們，就拿錢讓部隊食堂采買人員順便買了些吃的，讓手下人悄悄給他們送過去……我害怕見到他們一家子，害怕見到老太太那期待的眼神，害怕他們對我的仰視和期望。從前是瑞卿、銘卿兩兄弟，對我們慷慨解囊，傾心跟著我們干，熱心萬丈，生死不畏，后來他們走了……我們駐扎進入李家，說是保護他們一家老小，而實際上是他們一家老小為我們盡力做力所能及的事。我在老太太、各位嫂子面前信誓旦旦的說將來勝利了，土匪流寇再也不會有，她們就可以安心的過太平日子了，再也不用擔(dān)驚受怕；她們和瑞卿、銘卿兄一樣深深的信任我們……結(jié)果呢，勝利了，太平了，反而飯吃不上，日子也過不安穩(wěn)。那不是過不安穩(wěn)，爭來斗去，連住處沒了，簡直就沒法過了。她們煎熬著，依舊堅持著，期盼著……我為自己曾經(jīng)給他們的承諾感到羞愧。而現(xiàn)在他們又要好過了，我跑去說要給他們家爭取這個那個，給他們兌現(xiàn)種種好處，我會為自己臉皮之厚感到羞恥……”

“那你的意思是現(xiàn)在坐視不理就光彩了？”任凌峰一瞪眼，鄙夷道。

“面對李家的人，還有和李家一樣信任我、支持我的人，我感到惶恐：對著亡者，我們雖然拼死實現(xiàn)了戰(zhàn)爭的勝利，卻沒實現(xiàn)理想的夙愿；對著生存者，我們沒有實現(xiàn)讓他們安享太平的意愿。我就像一個騙子一樣騙取了他們的信任，卻沒實現(xiàn)承諾，你說我還能在跑到人家面前指手畫腳嗎？你去做，需要我?guī)褪裁茨憔驼f，但是對誰也不要說我做了什么！”

“哼，我不說，任是誰也清楚，不是你，我回來這幾天，能知道什么呀！”任凌峰撇撇嘴道。

“哼……”段玫看看任凌峰，把臉扭到了一邊。

“行了，別躲躲閃閃了，那都不是你的錯，那些風(fēng)氣也不你掀起來的，而且那時你也無力掌控局勢；那時你沒做什么，也是對的；你看看我，拼命找家里人，想方設(shè)法聯(lián)系他們，想幫幫他們，可是我卻害了他們，甚至讓他們無處安身……現(xiàn)在不一樣了，你說話有分量了，如果還扭捏著昨天的慚愧按兵不動，那才無顏面對他們呢！現(xiàn)如今，我們的頭發(fā)都白了，時間都不多了，如果能做點什么補補，就趕緊動一動吧?！?

“嗯，這話也有道理！也應(yīng)該趁此機會把給瑞卿銘卿兄爭取的烈士身份告白李家故人，告白今天享受了和平日子的人們。否則，他們曾經(jīng)所做的努力，就隨著我們的離開，徹底的被荒草埋沒，再也沒有人知道他們一家也為當年的勝仗立過何等的汗馬功勞……”

“他們功不可沒，不需要多說。只是我們要趕緊做，否則這些年輕的后人們怎么知道??！”

“后人……可惜了他們的后人！李維軍兄弟姐妹們匆匆奔忙，只計較目的，不知道享受過程才是生命旅程的意義?！?

“目的是句號，無論達成與否?！?

“為了個句號，拼命往前擠。為了快點兒達到目的，絞盡腦汁，結(jié)果最終得到只是長嘆一氣?！?

“他們太年輕了，怎么可能體會得到我們到了這把年紀才能悟明的道理！”

“我們以前又何嘗不是像他們那樣不管不顧的朝前沖……”段玫嘆息道。

任凌峰不再言語，想想李家的兒女們，內(nèi)心感嘆：前輩的人生心得，都是深刻的心酸至極的體驗，說給孩子們，他們不過是當做故事聽，而不是做為經(jīng)驗教訓(xùn)吸取。也許每個人都是這樣，慘痛的教訓(xùn)全心全意傳給后人，后人置之罔聞。他們將和自己一樣，站在地平線上，從頭開始經(jīng)歷波折痛苦才能悟出應(yīng)該走什么路、怎么走路的生命真諦，而不是吸取前人的經(jīng)驗教訓(xùn)，站在高起點，避免不必要的損失。

……

政府接管了李家大院，把里面的建筑和室內(nèi)擺設(shè)編號規(guī)整，又擺掛了當年的戰(zhàn)斗、傷員治病療傷、后勤服務(wù)活動的信息資料和有限的照片，對外開放……展覽陳設(shè)物品中包括當年段玫送給梅爵的那把槍。覃紅星從地下挖掘出翡翠李子時，決定讓這把槍也重見天日。只是當時她當時不知道該交還給表舅舅，還是該如何處置。而李家大院將要對外開放時，她就明白該怎么辦了。一些從李家搶了老物件的人，也主動物歸原地。

此后李家大院內(nèi)，又恢復(fù)了人來人往的景象，只是不再有往日的高高在上的威嚴、肅穆，也不再有昨天的破敗凌亂……

為了照顧烈士遺屬，且感謝李家后人捐贈故居，政府給予了獎勵和安排：獎勵城中小別墅一棟；李家后人李維國、李維群、李維平可在城內(nèi)單位中選擇適合自己的工作；李維娟繼續(xù)讀書，可自行擇校，學(xué)費酌情減免；覃紅星享受每月領(lǐng)取補生活助金……空墓穴的綠化木——血紅杜鵑全部由林業(yè)部門捐贈檢驗合格植株。

與血紅杜鵑一起到來的還有自覺而來的植樹工人……李維國與工人一起完成植樹，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輕松甚至愉快的完成重體力活。

樹植完了，李維國站在栽種好的杜鵑林中，看到原本一個個瘆人的坑穴，舒展著翠綠色植株，有不少植株帶著花苞。他想象著，不久花苞就會隨著春天的溫宜綻放，那時血紅色就在翠綠中鮮明奪目……正在這時，他轉(zhuǎn)身看見母親與弟弟妹妹們都來了，同來的還有段爺爺、任爺爺?shù)热恕?

他們站在這一片土地上，望著一株株樹木，沉默良久，任凌峰開口道：

“作為李家之外的人，原本我沒資格開口。不過李家實在經(jīng)歷了太多的沉重，我希望你們以后能輕松生活，不要背負太多。所以建議你們：宋家的人就不要去記掛或者找尋了……”

“是的，孩子們，放下吧！”段玫長嘆一氣道。

“……”覃紅星淚涔涔的點點頭。

李維國和弟弟妹妹們看看母親，看看段爺爺?shù)热?，默默的站在他們身后?

搬去了城里的李家人，讀書的讀書，工作的工作，各自有了人生的著落，開啟了不同于從前的旅程。李維國堅持自己的主見，依然在李家莊務(wù)農(nóng)；李維群到建筑部門做了名技術(shù)顧問；五女兒李維平提出想去醫(yī)院工作。

覃紅星清閑在家，兒女都以為老媽不會閑的住，或許會去報社重操舊業(yè)，但是她只是在家給琢磨給兒女做好吃的，抽空去看看孫女。面對兒女的猜測，她嘆氣道：

“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會看淡一些事。何況我經(jīng)歷的夠多了，現(xiàn)在你們都有了自己的奔頭，我也無牽掛，從容了，不出去折騰了。”

“太好了，老媽終于從容了！”李維群平道。

“不過有一件事我要去做，無論有沒有結(jié)果?！?

“什么事？”幾個孩子又都睜大眼睛問。

“我想去找我的父親，你們的姥爺。”

“啊……”幾個孩子同時驚嘆。

“一個個的，什么表情啊？我說的是替我母親找到他。當年他離開了我們，究竟去了哪里，為什么沒回來，人是不是還活著，我母親一定想知道，我也想知道……現(xiàn)在，看到你們舅爺爺們回來了，我想如果他還活著，也一定會回來找我們；再者你們老李家的事已經(jīng)操順心了，我要多操心我們覃家的事了?！?

“哦哦……”

“現(xiàn)在想想，每個人的命運在出生時就決定了，比如說，你父親，盡管那么多人寵他，是他如掌中明珠，可是他注定要挑大梁，而他一個人又挑不動，就被壓變了形；我從小母親離開，父親不知所向，所以不得不比你父親還要堅強……所以才會特別在意你父親。”

“媽，那我們可以和你一起找姥爺……”李維群皺著眉頭道。

“還有舅爺爺、任爺爺他們一起幫我們找，也許很快就找到了！”李維平道。

“長輩們就算了，他們已經(jīng)為我們做了很多了，就不麻煩他們了。我們自己慢慢找。我想只要我們還沒找到他，他應(yīng)該就還活著……他也在找我……”

孩子們聽母親這樣說都沒再說話。

“我們的日子終于輕松了，烈士遺屬讓我們家再也不用看人臉色了！”

“我們家如果早點兒被評為烈士遺屬就好了……”李維娟撅著嘴道。

“每一個家庭，每一個人，人生歷程都沒有如果，只有往前走，就好好珍惜眼下吧，我們享有的大多是你們從未見過面的爺爺、奶奶當年熱血奮斗給你們換來的……我希望我已經(jīng)替你們奶奶完成了她畢生追尋探索目標，可能不是全部，即使是一部分，也足矣?！?

早飯后，一家人尚未離開桌子，聽見有人敲門。李維群對著母親眨眨眼，道：

“是不是大哥回來了？”

聽他這么說，所有人一愣。

覃紅星坐在距離門口最近的椅子上，利落的起身開門。從母親的動作上，孩子們看得出她也希望開門看到的是大哥。他們?nèi)纪T口，門開了，看到的是一位婦人笑盈盈的表情。

“是姐……哦，請進！”覃紅星愣愣神道。

孩子們不知道來者是誰，但是當母親稱對方姐時。幾個孩子對著彼此不住的翻白眼。覃紅星看到孩子的舉止明白他們們的不滿，打發(fā)他們趕快各忙各的去了。幾個孩子對著來客叫了聲姨媽就走了。

令覃紅星想不到的是搬到城里后家中的第一個訪客竟然是堂姐。堂姐進屋，嘖嘖稱贊他們居住寬敞明亮。她提出要四處參觀參觀。覃紅星招待來客，見她不坐，就只好帶著她到屋內(nèi)屋外前后上下轉(zhuǎn)轉(zhuǎn)看看。

堂姐在他們的新家里轉(zhuǎn)了一圈，才坐下。覃紅星遞過茶水給她。閑談多時后，她請?zhí)媒懔粝鲁粤宋顼堅僮摺Ｌ媒憔谷灰矝]有推脫客氣。覃紅星決定包一頓以前伯母喜歡做的三鮮餃子招待她。家中雖然不愁衣食，但是吃一頓三鮮餃子，還是奢侈的。所以伯母常常偏心，盛給她的最多，有時甚至?xí)为毥o她做，為此堂哥堂姐常常不滿?，F(xiàn)在，她想吃就可以隨便做了，但是伯父伯母都不在了。她給堂姐包一頓，以感激當年二老的愛護之情。

堂姐顯然也品味到了覃紅星給她包三鮮餃子的意義，當她嘗完第一個后道：

“嗯嗯，味道真是鮮啊！吃這三鮮餃子，我就想到了老媽?！?

覃紅星聽了眼睛濕潤，淚卻沒有滑下來。這是她嫁離覃家后第一次和堂姐坐在一起吃放。她趕緊招呼堂姐：

“姐，覺得還合口味兒，就多吃點兒！”

“嗯嗯！”

晚飯前，孩子們回來，問起早上來的姨媽什么時候走的。覃紅星說吃過午飯后。孩子們聽了撇撇嘴。

盡管生活條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李家的人還是保持著倔強傲骨的本色。李維平堅持要自己通過考試到學(xué)校學(xué)習(xí)，然后再按照規(guī)定分配去醫(yī)院。

母親知道丫頭們實際上也和兒子們一樣倔，就淡淡的提醒老五：

“老五啊，你要自己考試，可是你要清楚，咱們可是沒在學(xué)校上完學(xué)??！”

“媽，我和三哥雖然沒怎么在學(xué)校學(xué)，可是我們在家學(xué)了，你不是有空就教我們嘛！我就不信，你會比那些小學(xué)、初中水平的老師教的差！”

“可是……”

“沒有可是，如果不是自己考的，我不去上！免得有人在背后是長道短。我去上學(xué)，自己憑能力考，說明我，一個沒進過學(xué)校學(xué)習(xí)的人，不論是文化還是能力，都勝過他們。”

覃紅星見女兒堅持自己的主張，也不再說什么，隨她折騰去吧。

果然如李維平所言，自己教得一點兒也不差，她學(xué)得更不差，她如愿考進了省大學(xué)學(xué)習(xí)醫(yī)學(xué)心理學(xué)。見女兒如愿，覃紅星自己都深受鼓舞，她想讓二兒子、三兒子也去考試試試，彌補當年他們沒能考大學(xué)的遺憾，忽而又覺自己的想法可笑。自己的事都已輕淡了，對于朝日想著怎么安排好孩子們的人生的思慮，也應(yīng)該放下了，讓他們自己自由去選擇，去折騰。

李維平先到學(xué)校學(xué)習(xí)了三年，回來到城里醫(yī)院做心理咨工作。那是她的理想，只是以前家里貧窮困窘，只好默默在心中想象穿著白大褂幫助別人的樣子。不過母親很不以為然，她自己覺得醫(yī)院的工作太臟了，終究她也沒表達干涉女兒的反對意見。

李維平到醫(yī)院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果斷到林家解除了和林策婚約。她原無此意。她的決定起因于林家知道她到醫(yī)院上班后，林母就急不可耐的催婚。這讓她堅決的決定解除婚約。母親知道她的決定后問她：

“林策這人，總的來說，人品還靠得住，為什么不再考慮考慮？”

“媽，面對我們家陷入困局的時候，她母親，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變著法的想退婚；可是我們走出困境了，他母親就又急著結(jié)婚。林策在一些方面是不錯，沒有在我們家舉步維艱時選擇再見，可是他也沒有在他家人面前明確表示他堅定的決心……而在我們需要他時，他也只是在我們面前表示他會站在我們這邊，恰恰最需要他在要求我們分開的人面前態(tài)度堅決時，他還不是躲著。我沒有看到他的真正的堅決一面。我對他沒有信心！既然沒有足夠的信心，就不要選擇。我可不希望重復(fù)祖母、母親的路……”

“你這孩子……唉，堅決這一點，他是表現(xiàn)得不夠明朗！”聽到最后一句，覃紅星忍不住苦笑著責(zé)怪女兒，不過她內(nèi)心還是肯定了女兒的分析。

“我們家，按表舅爺爺、任爺爺所說，奶奶的婚姻是因為誤會……老媽的婚姻是因為同情，可是你們都為之付出下半輩子，過的都是多么沉重不堪日子……不對，不是過，是熬！漫長的煎熬。奶奶熬走了，老媽算是熬出了頭吧！”

“是啊，熬，艱辛的苦熬，為自己選擇的結(jié)果……”覃紅星長嘆一氣說。

“我不走你們的路，不湊合，不將就。之前我們家困難時，我就想這么說。那時怕讓家里人心里負擔(dān)，煩上添煩，沒敢說出來。但是從現(xiàn)在起，我自己可以養(yǎng)活自己了，甚至可以養(yǎng)活你們，不用再在乎別人的臉色！”

“你各方面都長大了，我們家里又有一位真正獨立的人了！”覃紅星微笑著點頭道。

“林家以前愿意結(jié)我們家這門親，無非是因為大哥。大哥出了事，他們就挑三揀四找毛病?，F(xiàn)在我們又好過了，他們又來了。這樣的人家，墻頭草，過日子怎么能可靠??？我不將就他們家半點兒差池?！?

覃紅星笑笑，心中希望每個兒女都能盡快走出苦難，回歸理性和健康。

自從李維軍悄然出國后，曹家和李家的關(guān)系也悄然了。除了孫女，覃紅星也難得見到曹家人，她內(nèi)心淡然，希望兒媳婦也能淡然，不過她知道，曹家人都是高傲的，一向高傲。當她一個人靜坐時，也揣摩是不是做點什么，解除對立，可是又覺得自己做什么都沒多少意義。

為了避免見到曹家的人的尷尬，這天覃紅星又趁課間到曹家附近的小學(xué)里悄悄看望在那里讀書孫女。孫女看見她歡呼雀躍。她給孫女吃了一個橘子，然后讓她回教室去。但是她沒想到孫女卻突然一臉鄭重的問：

“奶奶，爸爸哪里去了？”

“他出國了……”

“哦！”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等他忙完了外面的事就回來了！”

“舅舅今天早上罵他，說他永遠不要回來了！”

“舅舅在說玩笑話，你爸爸會回來，無論走多遠，走多久，都會回來！”

覃紅星正和孫女說著話兒，曹廣文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她站起身，沖兒媳婦淡淡一笑。曹廣文面無表情，拉著孩子轉(zhuǎn)身就要走。她沖著兒媳婦背影道：

“孩子爸爸出遠門了！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家里幫忙的，就告訴我們吧！”

曹廣文禮貌性的停頓了一下，回過頭，從包里翻出小紅布袋遞過給婆婆。覃紅星沒有接，心卻一緊，然后道：

“孩子，你的率性自然灑脫，卻往往是一時的！我這話也是在說自己，說李家！你要還翡翠李子，應(yīng)該還給孩子的父親，是他給你的，是不是？”

曹廣文垂下眼皮，看看手中的紅布袋，又裝回皮包里，轉(zhuǎn)身領(lǐng)著孩子快速走了。

看著幼小的孫女晃動的背影，覃紅星輕輕嘆了口氣。她既希望兒子能早點回來，又不想他們夫妻二人在反省都沒有達到能夠平心靜氣過日子的深度時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