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香睜開眼睛，百無聊賴。他剛小睡了一會兒，這是他最近為數不多能做的事。
遠處的靈魂之火不如他剛到冥界時那么旺盛，所有靈魂都被艾蕾分門別類安排在“槍檻”里。那是有些細長的，可以單手提起來的籠子，做得精巧而美觀。籠中的靈魂之火發出淡藍的光，讓槍檻看上去和燈籠一樣。
按說冥界女神的職責就是把靈魂束縛在冥界，直到它們消失或者轉生。但艾蕾很喜歡在靈魂的“住處”上下工夫，于是就有了槍檻。即使這樣會增加勞動量也沒關系。
畢竟她已經在沒有光明的冥界待了數不清的年頭，連地表為何物都不知道，就帶著人們對死亡的厭惡和疏遠，隨著神代一起消失。而這樣的女神卻在特異點遇到了能不在意她的身份，和她坦誠對話的人類。
現在這個人類死了，來到了她的冥界。說句不合時宜的，在迦勒底的時候，艾蕾還暗暗期待過這種事。
只是眼下的狀況讓她沒有多少心情去享受這場再會。
她聽立香說了利奧的事，還有第五根源地的事。這也就是說，目前保存在冥界的靈魂恐怕全是三次元人類的靈魂。如果它們在這個根源地消失，那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消失。
至于立香說不想回去，艾蕾暫時沒有發表意見，只是告訴立香可以先安靜一段時間，好好休息。
但也差不多該攤牌了。
*****
“我回來啦。”
把進入冥界的靈魂都安排好了，艾蕾回到了立香身邊，好好打量著他。
“嗯嗯，這三天你恢復得不錯嘛，已經沒問題了，我隨時可以送你回去哦。”
“唔。”
立香小聲地答應著，眼神飄忽。
艾蕾又繞到他面前。
“哎呀，藤丸君好像不太興奮呢？為什么？又可以看到大家了啊。”
“就算沒有我，他們也能行吧？畢竟我死的時候也沒幫上什么忙。還是等一切都結束再回去好了。”
“這可不太行。其他敵人姑且不說，那個利奧可不是誰都能對付的。”
“不就是克制二次元從者么？去找摩爾貝露和伊斯拉就能搞定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是你必須面對的敵人。”
立香瞪了艾蕾一眼，又立刻扭過頭。
“他跟我沒關系。是蛇影把他創造成那樣，要么就是吸收了那個世界的惡意才變成那樣的，我只是個啟動的開關罷了。”
“你真是這么想的嗎？不是吧？我猜你看到利奧的那一刻，心里應該有數了。”
艾蕾又一次繞到立香面前，坐下來，認真地說。
“那個人是你……”
“就一定要說出來嗎？”立香不耐煩地打斷了，“事實不一定是那樣吧？”
“綜合各種情況分析，只有這一種可能。利奧的惡意就是你的惡意。”
立香的表情變得痛苦起來。艾蕾像是沒有看到，繼續說著。
“他確實吸收了海量的惡意轉化為力量，但并不影響他的本質。打個比方來說，他原本是蛇影留下的一塊鋼鐵，你的出現讓他變成了槍械。這之后他吸收的惡意就是給槍裝子彈，只是數量的問題而已。”
“別說了！”
“所以他的行為模式會跟你很像，但最終著眼點和手段會截然相反。比如看到一棟著火的房子，里面還有人。你會和大家一起滅火，然后沖進去救人。但他會讓別人滅火，自己先沖進去，對被困的人敲詐勒索，或者把那人推進火海燒死，搶走他的財物，最后聲稱這個人早就死了。”
“快別說了！”
“他更像是被污染的圣杯，只會從惡的角度去實現別人的愿望。他就是……”
“都叫你別說了！”
立香狠命抱著頭，又猛地放下手，站起來。
“你說的都對！我都知道！行了吧！”
“藤丸……既然你……”
“但我能怎么辦？你要我怎么辦？那是我的惡意，他帶著我的惡意毀滅了一個世界！沒錯，我至今為止的惡意就是這么強烈！”
“我知道，這……”
“有什么不可以嗎？難道我連抱怨的權利都沒有嗎？遇到什么事非要我上不可嗎？”
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立香的聲音變得嘶啞。
“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我只是那40多人中最不起眼，最沒本事的那一個！不過是糊里糊涂上了獻血車，就被帶去了南極，又陰差陽錯地當了御主！一上來就被丟進遍地骷髏，熊熊燃燒的城市，奧爾加瑪麗所長又死在了眼前，誰不害怕啊！
“我已經夠努力了好吧！數不清的特異點我挺過來了，人理燒卻我也解決了！我只想回到日常生活里，找個安靜的地方，開一間面包店過普通人的日子！這有錯嗎！為什么還沒有結束！為什么又冒出個蛇影！為什么又是我去！甚至我死了都沒有資格休息嗎？你們為什么不肯放過我！”
歇斯底里說完一大堆，立香喘著氣，來回抹著眼睛，總算平靜了些。
“盡管鄙視我吧，但我說的都是心里話。”
艾蕾卻是笑起來。
“嗯，太好了。”
“啊？”
“能看到你這樣真是太好了。這可不是反話，也是我的心里話。”
“我怎么聽不懂？”
“我可是認真的。”
艾蕾按著立香的肩膀讓他坐下。
“第一次見到的你時候，還有后來在冥界重逢的時候我都在想，這個人好神奇啊。明明背負了人類最后御主的身份，背負了常人根本無法承受的拯救人理的壓力，卻總是笑得那么燦爛，那么陽光，讓我都感到刺眼了。無論面對什么困境都能保持冷靜，面對何等邪惡都能心存善良。這樣滿心善意的人真的存在嗎？或者說這種存在形式真的正確嗎？”
艾蕾也坐在立香對面，身邊飄來許多“迦魯拉靈”，有著藍色紅色許多形態的冥界使者。
女主人伸出手，它們便乖巧地停下。
“我見過無數靈魂，我敢說沒有人也沒有神比我更了解人類的本質。所以我以前就覺得，你應該也有煩躁、軟弱、憤怒，也就是利奧說的惡意的一面，這是一定的。對利奧來說，理解他人，為他人著想是善意。相反的，只為自己，傷害他人，妨礙他人是惡意。但惡意對人也是必要的。”
“有這種說法？”
“在烏魯克的時候我說過吧？我也在用我的方式保護人類，只不過對你們而言是傾向于‘惡’的形式。所以我不會否定惡意的存在。因為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生存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生命為了生存下去，就不可避免地要傷害其他生命。世界中的零和博弈比你想的還要多。
“用我依附的這具身體中的記憶來舉個例子吧。你參加升學，擠進了一個位置，就代表有人會被淘汰。那些人的努力化作烏有，甚至希望都被掐滅。這可以算是最低限度的惡意。同樣的規則若是放在生存競爭中，你要怎么做呢？因為不愿傷害就放棄爭斗，等著被敵人殺死，只為維護自己的善意嗎？當然不行。
“現實是，你的從者們至今為止殺了無數人，才讓迦勒底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你不會推卸責任，你知道這等于是自己下的手。所以你勇敢堅決地走在的自己的路上，時刻提醒自己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保持著內心的清醒。
“但利奧抽走了你的惡意，讓你變得懼怕爭斗，不想去傷害，你懦弱恐懼的一面也就暴露了出來。不過沒關系，他并沒有改變你的本質，勇氣和決心仍然在你心中，只是需要重新激發而已。如果你想要逃避，那就留在這里吧，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變回原本的樣子。”
立香局促地擺弄著手指，想了想，終于敢面對艾蕾的微笑了。
輕輕說了聲。
“謝謝你，埃列什基伽勒，對不起。”
那有些純潔無邪的表情狠狠地撞了艾蕾心口一下。她差點坐著蹦起來。
“沒，沒，沒什么。畢竟我說過嘛，論保護你，我可不會輸給其他女神。不只是物理意義的保護，心理疏導也可以來找我哦。只不過有件事你也不能忘了。”
“什么？”
“最近越來越多的靈魂進入冥界，說明地上的戰事已經越來越慘烈了。迦勒底的同伴還在堅持戰斗，等著你回去呢。”
剛有點振作的立香又低落下去。
“可是，如果這個世界的人知道了我們的目的，那他們……”
“會反感，甚至敵對，都有可能。但面對困難然后去解決，不就是迦勒底的作風嗎？”
“唔……”
咚——
忽然，某個位置發出了巨響。立香和艾蕾都望過去。
咚——咚——
離這里不遠，像是錘子砸墻那樣。
咚——咚——咚——
越來越響，直至那個位置的空間出現了裂痕。
咣——
被砸出巨大的缺口，露出一片色彩混亂的空間。
“呼，終于到了。”
從缺口里跳出個人，黝黑的皮膚和爪子，還有頭上的角和獠牙，怎么看都像是魔族一類。
他扛著錘子。看到立香和艾蕾，便走過去。
“不錯不錯，馬上就看到兩個上好貨色。你是這邊冥界的女神吧？你……看來就是迦勒底的御主咯？”
迦拉魯靈們都飛起來，匯聚到一起，變成一柄像是由兩把劍刃拼接而成的金色長槍。
艾蕾把長槍握住。
“你是什么人？從那邊世界的冥界過來的嗎？”
“沒錯。你們知道利奧吧？那小子在這邊已經鬧騰兩天了。他穩定了兩個世界的通道，我才能這樣穿過來。雖說我自己也耽擱了一段時間就是了。”
魔族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的樣子。
“畢竟那邊的世界正在絕贊毀滅中呢。大把大把的靈魂涌進來啊，場面那叫一個壯觀，味道那叫一個地道。我足足吃了兩天，現在只剩下些四散零星的靈魂了，沒意思。所以就跑到這邊繼續吃啦。”
艾蕾愣了一下。
“你說吃？你能吞噬靈魂？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注意你的措辭，女人。不過我現在心情好，就主動報個名吧。我叫巴洛克……”
魔族笑了笑。
“不對，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說假名了。”
他的身體開始膨脹，皮膚變得暗黑猩紅。
“我是象征支配與奴役的迪德拉大君，永遠渴求靈魂的收割者……”
頭變成了羊頭模樣，錘子上生出根根尖銳的倒刺。
“……莫拉格·巴爾！”
這個名字出口的同時，立香腿軟得又坐下去。
“你，你就是吸血鬼的……”
莫拉格大笑道。
“聽說你們迦勒底跟桑基恩混在一起，知道我的大名也不奇怪。不錯，我和他同樣來自湮滅領域，是你們口中被稱為魔神的存在！”
“你這樣的也配叫神明？”艾蕾怒道，“你掌管那邊的冥界，卻吞噬靈魂？”
“掌管？開什么玩笑。我只是接管了而已，畢竟蛇影就是這樣答應我的。”
無視艾蕾那集聚著魔力的長槍，莫拉格大搖大擺地走上去。
“對我而言，沒有什么比收割靈魂折磨肉體更有趣的了。奈恩和地球融合以后，我簡直是大喜過望啊，比整個奈恩多得多的靈魂在等著我呢！”
站住腳，大錘一立。
“所以我找到了蛇影，要求他們把我送去靈魂最多的根源地，也就是這里！那邊的世界真不錯，經常打仗。每打一仗就會死很多人，我就可以去冥界享用一番！”
說到這里，魔神微微皺眉。
“只不過那邊的冥界原本有個管事的，想妨礙我，我就殺了她。”
立香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是誰？”
“我怎么可能去記那種小人物的名字？她甚至不算神明。外表倒是別致。褐色皮膚還有像兔子一樣的耳朵，整個法杖晃晃悠悠召喚出各種奇怪的玩意，作為雜耍來說倒是很合格。所以我大發慈悲，折磨幾下就讓她去死了。”
不好的預感應驗了，立香喃喃說著。
“尼，尼托克麗絲……是尼托克麗絲吧！”
“都說了我記不住名字！”莫拉格不耐煩地吼道，“我只記得那女人真無趣，怎么折磨都嘴硬。而且從者連靈魂都沒有，簡直無聊。”
“你這混蛋！”
冥界女主人的怒吼就是命令。地下升起了一眾暗紅的迦拉魯靈。猶如巨大野獸的頭部，正對著莫拉格發出威脅的咆哮。
莫拉格不以為然。
“留著力氣一會兒慘叫吧，女神。要不這樣，我可以放你走，你把這里留給我，讓我吃個夠就好。怎么樣？”
“不怎么樣！我可是冥界女主人埃列什基伽勒！休想在我的冥界放肆！”
“哈哈，有意思！”
莫拉格大錘一掄，身邊莫名出現了霧氣。
“御主的靈魂，女神的肉體，嘖嘖嘖，真叫我按捺不住！”
這霧氣的魔力很濃，而且十分冰冷。艾蕾急忙升起許多槍檻，組合成一個結實的大槍檻把立香關在里面。
隔著霧氣，她看到莫拉格的錘子燃起了火焰。
“放馬過來吧女神！我要一邊嚼碎那小子的靈魂，一邊享用你的身體，然后吞噬這冥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