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靈堂內，愛洛梅爾特捂著還在疼的肚子，坐在她的位置上。她的臉色很差，額頭在冒汗。

但她要堅持再坐一會兒，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完。

“族長大人，讓您擔心了。”

在十幾個精靈的陪同下，哈里斯來了。他看上去已經恢復了很多。

“你還好吧，哈里斯？”愛洛梅爾特問道。

“只是皮肉傷，沒有大礙。倒是……”

哈里斯看向愛洛梅爾特旁邊的尤莉婭。女孩一直在低頭抽泣，芙莉蓮正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愛洛梅爾特捂著肚子的手抓緊了些。

“對不起，尤莉婭，是我大意了。”

“也不全是這樣。”芙莉蓮說，“主要是凱亞爾葛的恢復能力超乎想象。看那樣子，只能快速擊碎靈核，讓他沒有恢復的機會才能殺了他。”

“下次見面就這么干吧。莎莉的遺體呢？”

一個陪著哈里斯來的精靈回答道。

“按您的吩咐，已經安置在陵園內了。需要安置多久呢？”

“先放著吧，至少要等我跟波托克說明情況以后再決定。”

愛洛梅爾特嘆了口氣，搖搖頭。

“真不好開口啊，但也只能直說了。”

“如果他發火呢？”芙莉蓮問道，“不對，他一定會發火。”

“那是他的權利。不管他什么反應，我準備額外答應他一些條件。如果他愿意，我可以把莎莉葬在夏布耶爾，給她立碑。”

這話讓好幾個精靈的目光變得疑惑起來。在夏布耶爾，只有那些重要人物去世后才有資格留下墓碑。比如歷代女王，或者為夏布耶爾做出過重大貢獻的精靈。

“族長大人，這沒必要吧？再說這也不是咱們的錯啊。”

“就是。殺她的是露娜，魔族的從者是幫兇。冤有頭債有主啊。”

“別說立碑了，那女孩就不該安葬在這里。一想到夏布耶爾的土地里混著人類的血肉我就惡心。”

精靈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讓尤莉婭抬起了頭。

“你們這幫混蛋說什么？”

兇狠的目光瞪得那些精靈沒了聲音。

“滿腦子都是屎一樣的矜持，你們還有半點感恩的心嗎！？要不是莎莉挺身而出，現在躺在陵園里的就是我了！那樣你們就開心了是嗎！？”

“尤莉婭說的是！”哈里斯的語氣也激動起來，“人家為了保護尤莉婭而死，難道這還不配得到尊重嗎？”

“冷靜哈里斯，你的傷剛好。”

愛洛梅爾特擺手示意哈里斯先坐下，又看向尤莉婭。

“還有尤莉婭也是，不要激動。關于安葬莎莉的事已經定了，我的態度不會改變。”

反對的精靈們不再說話，只有其中一個精靈嘀咕著。

“就算這樣，那國王也未必能接受吧？”

愛洛梅爾特扶著椅子站起來。

“那就是他的問題了。事不宜遲，通知我之前點名的人，下午就準備出……唔！”

族長咬了下牙，劇痛讓她彎了腰，身體發軟，搖搖晃晃。芙莉蓮連忙攙住她。

眾人問是怎么回事，愛洛梅爾特只是擺手。

“不用在意。通知上前線的人下午出發，都去忙吧。芙莉蓮。”

“我知道，走吧。”

于是眾人散了。芙莉蓮扶著愛洛梅爾特，把她帶進木靈堂里面的一個房間，讓她躺在床上。

床下已經設置好了魔法陣，正泛起淡淡的光。

愛洛梅爾特呼出一口氣。

“開始吧。”

和凱亞爾葛一戰過后，她沒有馬上治療自己，而是就這樣帶著身體的疼痛和不適開了會。此時已是大汗淋漓。

之所以這么做，是為了徹底弄清凱亞爾葛的手段。

“嗯……”

隨著法陣的光芒變亮，芙莉蓮在愛洛梅爾特身邊展開好多個圓形的小型法陣。它們圍著愛洛梅爾特旋轉，上面的陌生符文在有規律地轉動。

這樣過了幾分鐘，芙莉蓮就有了結論。

“原來如此，是魔法導致的肌體衰弱。肌肉就像生病一樣萎縮了，連帶著身體控制魔力的能力也變弱了。”

“這么強嗎？我還覺得自己對魔法的抗性挺好的。”

“依我看，這是直接針對肉體的破壞，所以魔法抗性再強也沒有用。”

愛洛梅爾特苦笑一聲。

“真行啊，凱亞爾葛。不是只會治療而已。”

芙莉蓮讓大小法陣挨個消失。

“我想這是治療能力的一種延伸吧？既然能治愈身體，那么反過來讓身體變得衰弱也說得通。”

“就是那個奇怪的手甲嗎？”

“嗯，感覺半徑在一米左右吧？不過根據我的觀察，那股讓你衰弱的魔力來自凱亞爾葛本身，手甲只是將它增幅了。我猜他不需要手甲也能做到，只不過范圍會很有限，說不定需要直接摸到。”

“摸一下就能讓人當場脫力，呵，真可怕。但既然明白了原理，應對起來倒也不難。”

說著，愛洛梅爾特兩手按在肚子上。床下立刻伸出許多翠綠的枝條，將她輕輕捆住。枝條的葉子放出流動的綠色魔光。她的身體被魔光包裹，逐漸治愈。

“對了，愛洛梅爾特。”

這個工夫，芙莉蓮隨口問道。

“凱亞爾葛說的安托蕾拉是個什么事？”

愛洛梅爾特也是隨口回答。

“幾年前我派去奎德侖一個魔法交流團，跟人類舉行過交流會。安托蕾拉是當時的領隊，回來的路上染病死了。雖然時常有人說是人類魔法導致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證絕不是這樣。凱亞爾葛在說謊，但露娜肯定深信不疑吧？”

“為了繼續煽動精靈和人類的仇恨嗎？我不覺得事到如今這么干還有什么用。”

“精靈也不是鐵板一塊，所以我們過去走了很多彎路。但這次不同。”

枝條縮回地下，愛洛梅爾特慢慢起身。仍然殘留的些許疼痛已經可以無視了。

“走吧，抓緊時間出發。”

*****

中午，愛洛梅爾特、芙莉蓮和尤莉婭，再加上100個志愿參戰的精靈，開赴羅加爾要塞。這100個精靈的平均水平比之前派出來的差些，但數量帶來的戰斗力絕對比之前加起來的都高。

他們在天黑的時候趕到要塞。布洛妮婭熱情接待了他們，派人安頓好精靈們，又帶著愛洛梅爾特、芙莉蓮和尤莉婭去辦公室面見波托克。

波托克比布洛妮婭還熱情。但這股熱情只持續到愛洛梅爾特說完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之后。

“就是這樣，波托克，非常抱歉。”

國王的表情木訥了。先是瞪大眼睛，露出了憤怒，被無奈壓下去。然后憤怒又將無奈壓倒，再被痛苦覆蓋，如此反復。

他的嘴唇顫抖，吸著氣，想說話但說不出來，咬著牙又松開。

復雜的表情持續了一陣，他拼命呼吸才讓自己稍微鎮定些。

“這樣啊。”

他用幾乎不震動聲帶的聲音說著，不知是點頭還是搖頭。

“這孩子……出息了。”

“夏布耶爾會永遠銘記她的犧牲。”愛洛梅爾特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能用精靈的方式將她安葬在夏布耶爾。”

“這個事……以后……再……”

話沒說完，波托克咚的一聲坐下。看上去有點喘不過氣。

“兩位，我們先出去吧。”

布洛妮婭適時地把尤莉婭和芙莉蓮帶出辦公室，又吩咐門口站崗的士兵暫時離開。

房間里就剩下人類和精靈的最高統治者。愛洛梅爾特打心底感謝布洛妮婭的善解人意。

她筆直地站在波托克面前。

“我不會推卸責任，波托克。想要撒氣就隨便吧。在你滿意之前，我就在這里。”

“愛洛梅爾特！！”

波托克拍案而起，兩步上前，拔出佩劍一砍。

“你！”

劍刃在碰到愛洛梅爾特的脖子前停住。他五官扭曲，涕淚俱流，沒有國王的架子，只是一位父親。

他的手顫抖著，終究還是扔下了劍。

然后那只手變成拳頭，狠狠打在愛洛梅爾特臉上，把她打倒。

“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愛洛梅爾特坐起來。

“對不起，我只能這么說。”

“那就保護好她啊！照顧好她啊！明明事情是我做的，為什么死的是莎莉啊！？”

波托克搖晃著，仿佛醉酒一般。

“死了，死了……”

喃喃自語，用力拄著桌子。

“就這么幾天工夫，沙蘭死了，杰德死了，好多士兵死了，莎莉也死了……”

又狠命地敲。

“到底還要死多少人！？我到底還要付出什么代價才能結束這一切！”

他的上身趴在桌上，擠出不甘心的哭聲。

等這聲音慢慢停止，愛洛梅爾特開口道。

“我不知道，但我和我的人會盡力而為。在這里說什么都沒有用，我會在戰場上證明我們的立場。”

“是啊……是啊……”

波托克抹了下眼睛，坐回原位。雖然眼圈還是紅的，至少他的表情恢復了正常。

“愛洛梅爾特，有件急事要你馬上去辦。”

他說了迪恩的事，杰德的死。愛洛梅爾特一字不落地聽完。

“以血液為媒介的魔法啊，頭一次聽說。”

“布洛妮婭擔心這個魔法會影響到全軍，打算構筑起完整對策再開戰。但利奧認為你們有辦法應對，不必因此耽擱時機。我決定采納利奧的意見，明天就向辛迪科斯進軍，后天攻城。你覺得如何？”

“沒有問題。兩天時間足夠拿出對策了。”

“那就好。再有，莎莉的遺體能保管好嗎？”

“在陵園里，可以保管幾個月。”

“我感謝你的提議，但我認為孩子還是落葉歸根好。等我們勝利了，我會去接她。你去吧。”

“知道了。”

愛洛梅爾特告辭出去。波托克把自己堆在椅子上，隨著一口氣呼出，他的臉又變得頹廢而悲傷。

“抱歉，莎莉……再等一下吧。”

*****

第二天早晨5點多，布洛妮婭趕到卡莫爾要塞。她負責組織這邊的部隊，到指定地點和羅加爾方面的部隊會合。

要塞的士兵們早早起來，吃吃喝喝，收拾行裝，做出發的準備。

倉庫背陰，少有人經過的地方立著克萊門汀。最近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王國各個地方奔走，回到要塞也就是兩天前的事。

她拿出和烏鴉通訊用的紙板，讓紙板上的法陣發光。

過了一會兒，紙板出現了文字。

“怎么了，克萊門汀？”

克萊門汀一邊留意周圍的聲音，一邊快速寫著。

“王國軍要出發啦，我覺得是時候跟你定一下會合時間了。”

“挺快啊，看來收復失地以后他們的兵員沒少補充嘛。”

“而且還有精靈助陣。剛才布洛妮婭來了，我聽她說的。似乎是愛洛梅爾特親自帶了100個精靈。”

“這么說精靈和人類至少在戰爭結束前會擰成一股繩了。很好很好，不這樣可沒法勝過安茲。”

“隨便吧，反正最后要干掉那堆骨頭的是我。”

“放心，一定會讓你如愿的。王國軍會怎么行動？”

克萊門汀想了想才落筆。

“今天到辛迪科斯東邊的瓦多瑪鎮駐扎。從那里到辛迪科斯也就是兩個小時吧？話說安茲那貨還是那么膽小啊，居然連瓦多瑪鎮都不要了？”

“畢竟魔族的軍隊也不多，目前能保住的也就是辛迪科斯和南北的兩座城鎮。最近貝卡爾又趕制出了一批新型魔獸，估計是打算在王國軍攻城的時候從南北兩側夾擊。”

“那可巧了。王國軍的計劃就是直接強攻，畢竟有精靈在嘛。首先肯定是精靈魔法轟炸一波，就算不能直接轟開城門也差不多。然后正面沖進去就行了。反正從者也是王國軍占優。”

等了一會兒，烏鴉的回信文字才出現。克萊門汀估計她在冷笑。

“要是他們真這么想，那就等著吃虧吧。我雖然在納薩力克負責后勤，但根據我的判斷，辛迪科斯就和之前的法羅爾礦井一樣，本身就是個巨大的陷阱。”

“混蛋，還真是一招用到底啊。但王國軍也不傻，不可能總是中招，肯定會有準備的。”

“我只能說在安茲的力量面前，任何準備都沒有意義。只希望那個芙莉蓮能好好發揮作用吧。”

“你覺得她和安茲誰更強？”

這個問題又讓烏鴉思考了片刻。

“都是怪物，我不好說。總之你就小心點別死太快了。城門被攻破以后，你要想辦法潛入大教堂地下。那里有大型傳送法陣，可以直達納薩力克。”

“用了之后不會留下痕跡吧？”

“放心，我已經安排妥當，安茲不會發現的。到了以后你就潛伏好，接下來就等著看好戲吧。”

最后那句話讓克萊門汀很興奮，咧嘴笑都快咧到耳朵了。

“那就看你的啦，美杜莎。我已經等不及要把那堆骨頭親手拆爛了！”